正是姬鲜。
姬鲜容貌之美,是瞩目的,是耀眼的,是压倒式的,若非姬发在沙场风霜中锻出一种别样的气质,站在姬鲜身畔,很容易被那光华掩盖过去。
淑姜忽而想起渭水畔初见,姬鲜就比姬发更像是公子,那时的姬发还是匣中未曾开锋的宝剑,虽有威严之形,却少了锐利之气。
走出帐子的姬鲜,同姬发淡淡行了个礼,视线有意无意向远处眺了眺,似看到了淑姜。
感受到来者不善,淑姜整了下衣袖,缓步下坡,走向军营,几步之后,姬发似也认出了那一点身影是淑姜,当下急切步出军营,淑姜亦加快了步伐,虢小小则立在原地,没有跟去。
到了坡下,有了树林的遮掩,两边皆放开了顾忌,狂奔向对方。
四目相对,双手相握的瞬间,两人都张了张嘴,却被汹涌澎湃的重逢之情,堵得说不出话来。
既是说不出话,姬发干脆把淑姜拉到了怀里,紧紧抱住,淑姜不觉视线模糊。
“阿淑,你回来了……”
“公子,淑姜回来了……以后都不走了。”
和着泪水肆意流淌的喜悦,很快又化作了伤痛与哀愁,两人牵着手走向大帐,不再开口,彼此都不愿提及那件可怕的事。
进到大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沙盘,模拟着岐山以北的地形,几乎每一处沟壑都作了出来,上边还插着不同颜色的小令旗,标记着犬戎联军可能出现的位置,以及内部势力。
淑姜看得出神,很快,眼前腾起一股热气,是姬发给她端来了茶汤,淑姜心头一暖,连着姬发的手一起捧住茶碗,若在平日,免不了说几句打趣的话,可眼下,心事沉沉如铅,好半天,淑姜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君父那边……有母妃,还有芮国夫人……”
姬发眼眸一黯,努力绷住神情,“那就好……那就好……”可话一开口,似有什么东西再也收不住了,“我还以为我能做得很多,到头来……”
淑姜端起姬发的手,就着他手心,喝了口茶汤,随即,一双杏眸,隔着氤氲茶烟,望向姬发,“公子是周国的公子,淑姜也曾为邑主,我们可以为千千万万人做事,却往往不能为彼此做些什么……,但是从今以后,淑姜会一直陪在公子身边,与公子同行。”
姬发默默不言,总觉难以直视那双眼眸,只得低头看着小小茶碗中的倒影。
淑姜从姬发手里拿开茶碗,靠上他肩头,“公子,我听小小说,犬戎人送了首《白狼歌》过来?”
话题转到正事上,姬发眉头松了松,揽住淑姜,同她一起看着沙盘上犬戎联军那块令旗,“是,义渠人自己说得到了白狼王的认可,所以白狼王在梦里将这首歌传授给了他们的喀目。”
“哪有这样的事。”
“我们都清楚这是鬼话,可犬戎人信,说起来,这《白狼歌》颇为奇特,既非羌语,又非鬼方语,三弟曾怀疑是义渠人瞎编的,但听了这么多日,那声调颇有规律,应该是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语言。”
提到姬鲜,淑姜不免想起若风,“就没请灵女大人来听听?”
“如今哪儿还有灵女,朝歌下令废除巫者时,周国便封了岐山神殿,你的邑宗大人也隐居了,不过三弟有接若夫人来听过,若夫人只说可能是古羌语,并记下了谱子,说是要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至今没个结果。”
“若夫人?她……嫁给三弟了?”
“没有,只是结了良人,不过两人有了孩子,比阿玉、阿防大了两岁。”
见姬发神色踌躇,淑姜不再多问,此际实在不是闲聊的时候,“那公子,可学会了这首歌?”
听淑姜口气不自觉带着几分撒娇,姬发莞尔了下,低低唱起了《白狼歌》。
淑姜竖起耳朵听着,姬发不善唱歌,有几个音明显走调了,可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却叫淑姜听着极为受用,听姬发唱得这般熟练,就知这些时日,没少琢磨。
听着听着,不知怎地,淑姜慢慢闭起了眼,连日来积累的疲倦,此刻如山洪倾泻而下,压得她眼皮一分都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