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一派凋零之景的花园更显凄清。
宓蝶对知微的相见恨晚并未打破双方的僵持局面,慕岑的刀尖依旧指着舒栀衣。
她此行本就为弄清藤妖构陷的真相而来,不曾想竟得知这么个离奇又有些可笑的缘由。
“你欲夺白喻第九尾,不惜设计坑杀整个狐族,只为给这蝶妖触碰你的机会?”
如此荒谬。
事已至此,舒栀衣也没有狡辩的必要,但她绝不认可慕岑语气里的惊诧,仿佛这是一桩全然不对等的交换似的。
“你非宓蝶,怎知她受此折磨多年的痛楚,凭什么以你的标准来衡量相拥的价值?”
宓蝶一出生就意外杀死了她的母亲,在她父亲以死相逼之下,宓蝶没有被族长献给妖主,而是连同这份能力,一起困在宅院里。
当她下不了决心成为一个滥杀的魔头时,便只能作为异类被孤立。族人畏惧的眼光,同样成了隐秘的欺凌。
舒栀衣记起这些年目睹宓蝶所受的凄苦,不自觉抱紧怀中孩子。
“更何况,人类本就狡诈又无情,在白喻隐瞒妖身嫁给人类时,她就该料到自己终有一天有此下场。即便没有我,随她入城的狐族也迟早露出马脚。”
知微拽住要上前的宓蝶,她不关心舒栀衣是否伏罪,只想尽早将宓蝶带走,便于无形中激化两人的矛盾:
“你仍要夺这孩子的尾巴吗?”
舒栀衣后退两步,发辫在黑暗里无限生长,化作脚下藤蔓交错移动,逐渐形成拱卫之势。
她已走到今日,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慕岑看明了她的态度,下了最后判决:“所以,无论你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狐妖一族殒灭,白喻夫妇走到自相残杀,林筱愧疚自刎,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说罢,她手腕翻转,已是一记横劈递到舒栀衣眼前。
慕岑身形窈窕,刀法走的却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经运转,便有排山倒海之势。周遭乍然风起,吹得人摇摇晃晃。
舒栀衣真是烦透了慕岑这副正义使者的姿态,世间不公之事何其多,怎么偏偏要来审判她?
她微不可闻地看了一眼宓蝶,随即藤蔓潜移,挡住几人视线,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慕岑紧追而去。
知微对两人的离去很是满意,径直将宓蝶带回了药堂。
自泽源出来的修士多为魂魄受损,昏昏沉沉地躺在一楼。燕溪山在柜台配药,瞧见知微进门,心想这姑奶奶可算回来了。
“你的椅子挪在二楼走廊。”
他在秘境里见到漱玉翁朝知微走去,私以为这两人是旧相识,顺带提了一嘴:“大祭司在三楼,来找真君的。”
“嗯。”
知微在跨入药堂那一瞬就感应到了。
漱玉翁利用沈持筠牵制她,直至今日才肯跟沈持筠坦白,按沈持筠的性子,是少不了一顿师徒相驳的,她懒得上去凑这个热闹。
既做出决定尽快取回道气,那要不要找漱玉翁的麻烦已是无关紧要,知微反倒期盼着漱玉翁能说动沈持筠杀她,免得她总怜惜这樽难得入眼的漂亮花瓶,一再拖延。
宓蝶被知微牵着,自始至终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知微往躺椅上一歪,她也跟过去。
走廊上挂着几盏油灯,光影晃在墙壁上,拖出长长的尾巴,静谧又祥和。
四下无人,宓蝶深埋心底的念头压也压不住,即便面前这人于她而言仍然陌生。
她慢吞吞地扯下自己的手套,这幅手套是舒栀衣用藤丝制成,完美贴合骨节,取下来颇费功夫。
毫无血色的双手久违地显与人前,宓蝶盯着它发愣。
“拥抱本为相逢而生,可我这双手却只能诉诸离别,我原以为这道诅咒当贯穿此生。”
她调整姿势,轻轻枕在知微肩上,绘有花纹的半张脸藏进她的肩窝里,仿佛从不曾出现一般。
“直到我遇见了你。知微,你是不同的。”
知微的视线落木梯转角,那里空荡荡的,不知何时才能出现人影。
宓蝶所言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些许,照这个想法贯彻下去,宓蝶永远也无法正视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她摸了摸怀里人的头发,道:
“何为离别?死亡是生灵共同的终点,该是重逢才对。况且,正因它有刻度,所行之旅的价值才能被衡量。”
“失去了死亡,此界将多出成倍的烦忧。”
宓蝶第一次听到不同角度的阐释,沉默了许久,喃喃出声:
“我以为,在望不到头的时光限度下,一切苦楚都将减淡,一切烦忧都能迎刃而解。”
知微:“可并非所有人都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当他们无法分解痛楚时,活着只是一种折磨。”
“正如你,你厌恶自己的能力,难道没有想过以死亡结束此生吗?”
宓蝶咬着唇边,没有回答。
她困于赐死的双手不假,但她不会因此迁怒于生命本身。
她想活着。
正因她活到现在,才有幸等到天命的恻隐,将知微降于她身,不是吗?
木梯被踩出的吱呀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宓蝶侧目望去,自三楼下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