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镜花水月
御花园的月色比宫外清冷许多。
少年储君华贵的织金蟒袍垂落在地上,沾了些脏污的泥土。他蜷着身子卧在草丛中,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脸上泪痕被月光照得透亮:“谁!”重妩静静望着他,在袖子里摸了半晌,递给他一条绢帕:“太子殿下,你不回东宫好好呆着,一个人跑到这儿哭什么?”见是重妩,他慌忙用袖口抹脸,哽咽道:“是你啊,小骗子。”重妩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摘下几片方才在草丛中沾上的叶子,问道:“殿下,你为什么哭呢?”
太子将头深埋在手臂中,良久,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母妃不喜我做的花灯,将它摔了。”
重妩心中暗叹。方才她听墙角得知了荀贵妃与皇帝、先皇后的恩怨之后,更觉这少年身世可怜,没了亲娘,还摊上个渣爹。<2于是她蹲下来,伸手揉了揉他发顶,温声道:“那你母妃真的很过分。无论她如何不喜,那毕竞是你亲手做的一片心意,在她生辰这天献给她,她至少应该先好好收下的。”
“…她说,殿下是储君,该多读圣贤书,而非学匠人做些取巧玩意儿。"少年神情郁郁,低声道,“她不要,她从来都不要。这莲花灯,孤刻了整整三日,指腹全是血口。”
他摊开掌心,月辉下密布伤痕触目惊心:“可她连看都不愿看一眼!”默了默,太子又哑声唤她:“阿妩……姐姐,孤是不是很可笑?”重妩垂眸望着少年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将帕子轻轻按在他伤口处,想了想,给出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殿下,既然贵妃娘娘对你不好,你为何不向你父皇请求换个人做你母亲呢?”
太子愤愤道:“母亲岂是能说换就换的!”隔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道:"可我很喜欢她…我见过我娘亲的画像,母妃真的与她很像。”
重妩不忍:“那或许就是她不喜你的原因。”她见那少年眼角又滚下一滴晶莹泪珠,心中不禁有些难过,拿绢帕给他擦了擦脸,柔声道:“好了……这件事是你母妃的不对,不过你是太子殿下,是日后的大昭国君,自然要大人有大量一些嘛。你若是心中不原谅她,以后少为她做这些事便罢了,是不是?”
“你不懂,"少年单薄的肩头上落满月光,却压着千钧重的孤寂,闷声道,“可孤真的……真的想有人唤我一声焕1,.……"<1他跪坐在地上,十指深深插入泥土,肩头颤抖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泄出一丝呜咽,仿佛连哭泣都要恪守储君的仪态。良久,极轻地道:“孤还是不明白。母妃说什么,孤就做什么,从未违逆过她,为何她还是厌孤至此。”
重妩犹疑片刻,开口道:“其实,贵妃娘娘未必是厌恶你。”少年仰起头来,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睛颤抖地望着她。“殿下觉得贵妃娘娘如何?”
“母妃自然是极好!"太子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论学识、容貌、品性,都是大昭女子中数一数二的出类拔萃。”
重妩颔首:“我亦觉得如此。”
她从草丛中捡起根树枝,在泥土上信手勾画,一朵并蒂莲渐次绽放:“贵妃娘娘蕙质兰心,便如水中芙蓉,可陛下却偏要她活成镜中倒影。就像殿下做的这盏莲花灯,描得再像,终究不是真的。”她从怀中拿出那只支离破碎的莲花灯,见少年浑身一颤,小声道:“你捡它干嘛!还在.………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重妩有些不忍心,可想起眼前少年毕竞已是十五六的年纪,并非稚子孩童,不应当被一直蒙在鼓中,无谓地痴缠镜花水月。“殿下,你喜欢贵妃,是因她长得与你母亲相像,"她语调里浸了悲悯,“可你当知道,贵妃娘娘本是颍1川荀氏百年一遇的明珠,却被陛下当作故人替身锁在深宫,她又焉能不恨?”
重妩轻声道:“殿下喜欢她,何尝不是透过她的眉眼,在寻另一个人的影子?”
太子如遭雷击,踉跄跌坐在地。
重妩犹疑片刻,终是从袖中取出那卷泛黄画轴,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画中女子执灯莞尔,容颜清丽如霜雪初凝,眉目温婉若寒潭映月,与眼前少年如拓印般相似。
她见太子颤抖着手,指尖缓缓抚上画中人,哑声唤道:“母……猜对了。
脑海中一切渐渐明晰起来。
谢夫人,果真便是先皇后温氏。
可是,总觉得还有哪里隐隐有些不对。
她来不及细想,对面前少年温声道:“殿下,画中人便是你的母亲吗?”太子点了点头,面上泪痕纵横:“孤曾在父皇寝宫中见过无数张母亲的画像。这张脸,孤不能再熟悉。”
他又默默垂下头:“孤虽为太子,可他们都不要我……母后走得早,父皇对我严厉,母妃又嫌我碍.….…"少年鸦羽般的长睫被泪水润湿,“孤有时候,真宁可生在寻常百姓家。”
重妩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真让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你估计也不乐意。
但她此刻爱心泛滥,于是拉起少年的手,走到荷塘边:“殿下,我们玩个游戏可好?”
少年腕骨被她轻轻扣住,女子指尖温度灼得他心口发烫:“什么?”“来寻一尾能叼住金珠的鲤鱼。“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颗莹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