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晃(一)(1 / 2)

第40章礼晃(一)

群知堂内的夫子向礼非节与项运阖告了一状,礼晃早课又迟到了。这是他本月迟到的第二十八次。

“二公子天资愚钝,性情顽劣,远不及大公子聪慧好学。”这番话夫子已经说了很多遍,舌头都要起泡了,若非项运阖亲自登门相邀,他与妻子本该闲云野鹤,纵情逍遥。

这厢项运阖将夫子劝住,礼非节屏退仙童,独身一人去寻找礼晃。礼晃如往常一样,小手拖脸,蹲在一株歪脖松树下数蚂蚁。“一只蚂蚁,两只蚂蚁,四只蚂……”

数错了他就拍拍脑袋,然后继续托住脸。

“错了错了,一只蚂蚁,两只蚂蚁,三只蚂……”礼非节觉得此情此景童趣盎然,含笑看了许久。礼晃余光瞥见他,也只当看不见。

等到最后一只蚂蚁也进了窝,礼晃才起身整整小小的一套衣冠。“父亲。”

礼非节牵过他的小手,父子二人在地上拖出一大一小两道影子。“你母亲让我来寻你。”

礼晃知道自己闯祸了,紧张道:“我今天不乖,要吃少少的饭。”礼非节朗声笑道:“明日就是你四岁的生辰了,今晚父亲准你吃多多的饭。”

晚饭后,仙童捏块帕子为礼晃擦脸,项运阖与礼非节一如既往地去了礼岂房间。

礼晃呆坐了许久,没有人过来陪他玩。

于是他提上一盏孤灯,又蹲在那株歪脖子松树下数蚂蚁。但黑夜中没有蚂蚁,礼晃等了好一会儿,将灯放在脚边,两手托起脸,抬头数星星。

一颗,两颗……

礼晃与兄长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启蒙后才意识到,自己实在蠢笨,既不如兄长聪颖,也不如兄长会讨人喜欢。

为什么他总爱睡觉?

为什么他总是赶不及早课?

为什么夫子总是打他手心?

为什么父亲不爱与他说话?

为什么他不能像兄长一样,亲近父亲母亲?他年岁尚小,一颗心也没长大,装满了数不清的烦恼。四岁的生辰宴礼晃记了很久很久,但实在隔得太久远了,许多细节难免模糊不清。

礼晃与礼岂站在一起,听人夸赞他们是“灵山之珠,一胎双生”。往来宾客如云,东方破晓时分,项运阖才抱起昏昏欲睡的礼晃回房。她难得温柔,一只手在他背上拍呀拍。

就像从前对兄长那样。

礼晃今天玩得十分尽兴,他偷偷地希望明年生辰还能这样热闹。春去东来又一年,礼晃终于不在早课上迟到。他觉得自己似乎变聪明了不少。

五岁生日宴他不知何故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后难受得止不住哭啼,却不敢叫项运阖与礼非节听见。

六岁生日宴的前一天,项运阖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礼晃的脚尖在地上矜持地画着圈儿,两只手在背后晃悠过来,再晃悠过去。“只带我去,兄长不去吗?”

“他不去,只有你。“项运阖蹲下|身不断抚摸着他的脸,鲜有地柔声道:“当然了,还有我陪你。”

礼晃欣喜不已,兴高采烈地换上特意为生日宴准备的新衣,迫不急待地说:“那我们快走吧。”

母子相伴这一去,回来的却只有项运阖一人。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寝殿,又失魂落魄地枯坐在天机阁。仙童有禀:“溪格君,尊座来了。”

项运阖懒得抬眼。

三十年前,项运阖手执一把不铭剑名震四方,以一敌百成了灵山的无冕之王。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恐惧,更不会再为什么焦灼。但现如今,项运阖唇色泛白,坐立难安。

“运阖,这不怪你。“礼非节安抚意味十足地握住她的手,“它不是活物,你不必为此自责过度。”

六年前,项运阖诞下一子,择名为“岂”。这是承载两族殷切期盼的孩子,无数人跪在殿前焚香祈福,迎接他的到来。可惜这孩子福薄命短,发出一声微弱如幼兽的哭泣后,就没了气息。项运阖拖着虚弱的病体,与礼非节一起抱着死胎,在灵山宗堂里跪了三天两夜。

晨光熹微间,他们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

项运阖亲往极东之地,寻找极阴之水,于水畔之边捡到了一块临身探水的石头。

她于礼非节亲手将石头雕刻成又一个礼岂,在它身上滴下了心头血。这个石人,名为“礼晃"。

他诞生的意义,是为礼岂消难挡灾。

五年之期将至,礼岂灵台已筑,从此往后便无须礼晃继续庇佑。夫子说礼晃天资愚钝,项运阖却心如明镜。礼晃没有神思,本该痴傻疯癫,可是日积月累里,他渐渐开了灵智。他在不知不觉间为礼岂挡避灾祸,所以才愈发嗜睡。灵山滴水不漏,曾与项运阖约定,礼晃不能活过五岁,这几日,就是最后的期限。

说来可笑,礼晃明明比礼岂稍晚三日诞生,却从未过过自己的生辰。礼非节陪项运阖枯坐到半夜,直至子时,他才小心道:“你我的心头血午夜就已散尽,运阖,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项运阖出神地望向殿外,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礼非节叹口气,“我去给它立个衣冠冢,好歹与我们有过五年情分,这么轻易地去了,的确有些可惜。”

项运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