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邑主,这孩子你还记得吗?”阿韭说着又拉过身边的年轻男子。
男子看上去年纪与殷佼相仿,面容不怎么熟悉,只那额上两块隆起,让淑姜瞬间想起一人。
“姜雷,你是姜雷?你一定不记得了,我是你的阿玉姐姐。”
说话的是大姬,自淑姜认出阿韭起,大姬就在边上激动不已,只是一直寻不到说话的机会,此际,她抓到了话头,立时说个不停,“姜雷,那夔牛鼓据说是你敲响的?”
与淑姜、大姬分离时,姜雷尚不记事,见大姬泪眼潸然的样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是我,我……对邑主和大姬没什么印象,不过姜雷觉得你们很亲切,对了,容先生说,这个名字还是邑主给我起的,我的命也是邑主救的。”
据说牧野战场上,扭转战局的就是这面夔牛鼓,传说鼓上寄有夔牛兽魂,只有被夔牛兽魂认可的人才能敲响。
姜雷就是那个被认可的人。
传说夔牛鼓,鼓声如雷,专破邪祟,被放上战场的象猪以及熊罴等猛兽,当下乱了阵脚,蒙着眼睛一阵乱蹿后,回奔向朝歌,将朝歌临时召集起来的大军冲得七零八落。
之后,列着方阵压上来的周军,专门分出一支,将伤者抬到边上,霎时,这些被赶上战场送死的黎民反应过来,纷纷帮着周军将受伤之人抬到一旁,剩余的人则持着木棒匕首,反冲向后方费氏父子的精兵。
“一样是死!我们为何要杀周军!”
一声怒吼,燃起愤怒的仇火,民众顶着箭矢长戈,咆哮着将战车掀翻,隔断勒马的缰绳皮革,一时间殷军大乱,被滚滚人流裹向朝歌……
胜利来得既意外,又不意外,暗压的怒火,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寻找出口……
匆忙归来的殷受只得去往鹿台,偏是鹿台周围又有许多黎民喊着“伐纣”,甚至好些士兵干脆丢盔弃甲,折了旌旗,与众人一起杀上鹿台。
走投无路的王者,在摘星楼下绝望地燃起柴薪,却呛死在烟尘中,最终还是难逃被枭首的命运,替他放火的那几具焦尸里,据说是费仲一伙。
向姬发献上妲己、阿雉人头的则是殷佼。
此时的殷佼,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场悲欢离合。
淑姜收敛了下情绪看向殷佼,殷佼淡淡道,“邑主放心,殷佼什么都不会要,我是来向邑主辞行的,还有……亲口同邑主道声谢。”
淑姜鼻头发酸,“孩子,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殷佼抬眼,那是一种叫人害怕的陌生眼神,“呵,我虽感谢邑主,却也恨周国,若非周国献我阿娘入宫,她又怎会惨死!邑主该不会以为那毒妇是真心待我阿娘吧?”
淑姜怔住了,回想丽姒之死,妲己那种愤怒伤心不似作假,是另有隐情,还是师延从中挑拨?
看着淑姜的表情,殷佼面上起了一丝讥讽,“她是巫者,又那般爱钻营,怎会看不出涂山神女的手段?她坐视不理,为的就是将我抢过来,好利用我争王位,只可惜,你们要的东西,在我眼里都太脏了。”
淑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分不清殷佼所言是真相,还是师延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只此刻也不知师延去了哪里,又或此后,世上永远都找不到这人了……
重逢的喜悦突然淡去,阿韭有些无助地看着两边,最后看向莘利,黑衣男子于是挺身行礼道,“邑主,此后佼儿会随容先生隐居燕地,不问世事。”
“谁说我不问世事了?请邑主赐铜,我要铸簋,铭刻上这场大战,邑主以为殷佼不配吗?那就赐给舅舅吧,舅舅好歹是有司,若不是舅舅,少师元如何转移典籍,阿巧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朝歌,区区一个九黎细作又如何保得下比干一脉?”
在殷佼铿锵悲愤的话语中,淑姜终是看清莘利那张脸,有着刚毅隐忍的线条。
送走了一行人,淑姜忽感心力交瘁,她悄悄走进内宅,察觉到姬发醒了,收整起心情,走入里间。
原本朝歌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可姬发状况欠佳,未免意外,不得已来了西亳,由淑姜代为处理一些事务。
“阿淑,外面吵架了?”
“没人吵架,只是人多有些热闹,先是方庐带着苏金、苏木来看我,然后佼儿来了,就是你见过的,丽姒的那个孩子……”
“是她,她怎样了?”
“殿下……,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殿下想听吗?”
许多年后,唐国桐叶宫里,白发苍苍的老妪反复梦着西亳城的那一幕,在她的讲述中,姬发似是睡着了,却在故事结束的那一刻缓缓睁眼,“阿淑,我想把西亳改为偃师。”
息偃戎师,那是伐纣的初衷,却非战事的终点,此后,大周立朝,称王封后,却依旧免不了十数年的腥风血雨,手足相残……
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到了可以放下的时候了吗?
“后母?”
听到歌声,唐国君夫人走了进来,然则,在君夫人那双奇异的紫眸里,只有空荡荡的寝殿,歌声却犹然回荡在耳畔,那是淑姜近两年来最爱听的《白狼歌》。
君夫人慌乱起来,“来人!来人!”
周康王三年秋,在唐国桐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