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沉默许久,她尽量保持理智地分析记忆中的景象。那是她的族人,她继承了与他们一样的坚韧,对自己永远比别人更严苛。母亲看似无情地在布局着什么,可姬姒感受到她心中的痛楚与不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内观修行最难过的阶段。
不以天地之视看待众生,谈何制衡?看似无情的人,心中往往怀揣着大爱。
她姬姒,有机会将这承载万象期望的爱意散播到世间的角落,又是何等幸运!
她喃喃道:“向死而生,此乃吾之甚幸。”
国印长老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眼角已满是皱纹,并不影响她此时眸中呈现着不可名状的光亮。她有种奇怪的想法,这孩子,能看破这世间万千幻象。
“我本想着,若是与我所期许的答案背道而驰,你是走不出审判堂的。”国印长老笑眯眯地说着威胁姬姒的话语,溢于言表的慈爱却让人感觉危险。
“但我满意你的答复。你没辜负姬辞及族人对你的信任,将恨意转化成幸运的勇气,即便是尚方修者也无法轻易拥有。”
国印长老转身缓缓走向审判位,又一位老者的声音响起。
“老太婆,既然你的结界已被破解,便不设置考场范围了,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这时说话的人,是太极长老。他穿着简朴,抚着胡须缓缓走向姬姒,除了其身形尽显着属于修者的干练以外,与普通的老者别无二致。
姬姒能感觉到,一种威压之势向她靠近,是在她观力之上的力量。
如此显露观力却还是藏观的状态,看不出颜色,代表着修为深不见底。
就在太极长老身形站定在姬姒眼前的刹那间,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消失。等他再度出现时,一道属于兑观的白色光芒,发挥了十足的力气,不有带一丝留情地踹向姬姒的右臂。
姬姒及时做出反应进行防御,眼看着有几成力无法抵挡,却被离恕主动抵消了。
来自夜观的黑色烟雾再次升腾出来,姬姒吐出一口血。
“你能将此等法器封印于身,倒也不易。”
“只是你越是压制它,越是在伤害自己。终究有一天,你压制不住它,又该当如何呢?”
“身为天机者,岂能任由一个物件摆布?”
“我以这无妄之间渡你一程,如若不成,此邪物必毁。”
“它不是什么邪物,请您严谨措辞。”
“呵,还不知悔悟?”
突然地,即便身处屋内,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天上有乌云席卷而来。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好似被某种力量操纵般,转眼间便黯淡无光,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混沌。
几位天市垣的使者匆匆而来,增加了堂内的烛灯。
与此同时,太极长老手中聚集出一个球状的八卦图。犹如黑白云雾旋转其中,毫不犹豫地向姬姒击去。
那八卦图随着靠近姬姒愈来愈大,直至将她整个吞没在黑白的混沌之中。
坐在旁观位的家主们不禁为姬姒捏一把汗。
时至今日,他们从未见过太极长老出手,也不清楚这无妄之间是什么观术。但那八卦图中所蕴含的力量,是他们迄今为止亲眼见到的最强观术。
按职位来说,三位长老是姬姒的下属,却没有一丝手下留情。神农百草见此情形,甚至有些后悔把姬姒右臂的情况告知了长老们,可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却并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看到八卦图彻底吞噬掉了姬姒的身影。赢熵攥紧拳头,他感觉到姒儿进行防御的观力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放弃抵抗了吗。
还是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嬴熵的眼底显露出再也无法掩盖的担忧时,眼前的八卦图渐渐消散,只见姬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并没有受伤的迹象。
“小姬姒,别怪我狠心,知道你重感情才舍不得销毁它,但有句话叫此事古难全。已故之人的物件,也应当顺应故者心意使用。”
太极长老说出了一句令众人一头雾水的话,只有姬姒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身体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长老们早就知道,离恕,是我舍不得销毁之物。
即便她恢复了关于姬家的记忆,她还是不清楚,母亲口中所说的,白家装置心脏的容器到底是什么?
母亲那样坚韧无畏的性格,又为何会流露出藏匿不住的不忍之情?
从她回到尚方城起,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姬家,姬家的老宅更是变成了如今的太虚阁。那时候她已隐约猜到,姬家已经没人了,她是幸存的唯一血脉。
暗访后,她几乎已经打算放弃追究阿离的死因。既然已经查到了外域动荡的根源,有朝一日将它连根拔起便足够了。从前的人和事,就如烟飘散,执念入骨只会徒增伤悲,百害无一利。
但没成想,她在毫无准备之际,恢复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记忆。更无法料到,姬家的记忆中也有阿离的一份。
无妄者,须臾以渡春秋。
原本以为,这无妄之间,是无情无欲之地。不曾想,竟是打开真相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