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里的朋友,奥利弗,被设备上砸落的金属管洞穿了头颅。他的义眼蹦跳着落到了自己的面前,像是儿时的自己曾经在家门口的泥坑里玩过的弹珠。
只是童年时候的弹珠看起来如此明亮而漂亮,而眼前的这枚义眼却残破而晦暗。
她恍惚间想起奥利弗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以后有钱了,就把所有的骨头都换成钢铁的,这样就不怕以后干不动活了。”
……也不会怕被钢筋洞穿头颅。辛妍想。
“……发生了什么?”她
问道,“奥利弗,你死了吗?”
“他死了。”
一个声音响起,辛妍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来的,但有趣的是,她也没有升起任何好奇的情绪。
——仿佛自己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那我呢?我也死了吗?”辛妍问道。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觉得如何惊恐。
她只是有些难过地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她的丈夫早就因为义体病死去了,辛妍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如果她死了,她的女儿该如何供应预备学院的学费呢?
向柏塔申请助学贷款吗?
可惜她未能留下什么财产,哪怕是每天至少十二小时的矿坑作业,几乎将她的腰都累断,她也无法攒下什么钱财来。
在还清了自己的义体贷款之后,她还需要偿还房贷,房贷完了之后,或许又有什么医疗贷款,毕竟她自己知道,长时间高负荷工作已经快要毁掉她的身体了。
……债务,债务,债务。债务永无尽头,而现在,她的女儿或许又要背上助学贷款。
他们的一辈子,似乎都在为了还贷而活着。
那些贷款的合同仿佛就是她的奴隶卖身契。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还能活着。
……不过,如果她死在矿坑里,那按照临星城的劳动法,如果治安管理局负责一点,或许她的女儿还能得到一笔补偿。
那笔补偿应该足够她完成选拔考试了。
想到这里,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痛了。
“不。”那个声音说道,“你不会死。”
……是吗?
辛妍感觉自己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死了和活着,听起来区别很大,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的情况不容乐观。”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你的伤势很严重,矿产公司会赔付你的义体医药费,让你能够继续回去工作。但你已经感染了,且这次重伤会加重你的感染程度。”
辛妍一愣。
即使是在梦境中,她也感觉到了一阵令他几欲战栗的严寒。那是一种自灵魂深处升起的强烈的恐惧和惊惶——
她没有怀疑声音主人所说话语的真实性,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种冰冷而粗糙的绝望感如蜈蚣般缓慢爬上她的脊背:“……感染?”
“是的。”
“……不可能。”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但事实不会有所改变。”
“……不,让我死吧。”她喃喃说道,像是在许愿。
“你受伤后被送往义体诊所,义体诊所已经发现你感染的事实了。你会在诊所里接受强制治疗。”
“不,不不——”辛妍说道,她浑身都麻痹了,动弹不得,但她的声音却在这个扭曲可怖的世界里回荡着,“公司会开除我,他们可以无条件开除我,没了工作,我根本付不起抑制剂的费用,杀了我吧!杀了我,我的家人才能有活路——”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辛妍甚至从中听到了些许悲悯:“我可以给你提供另一条活路,这是你的机遇,你可以不受阻拦地从感染科离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你可以如期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养家糊口的工作;你可以与你的女儿团聚,亲眼看到她考上理想的学院。但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求求你,什么都可以。”辛妍说道。
无论是什么代价,都比堕入活地狱要好太多了。
“被选中者,星空的神灵会给予你赐福。”那个声音接着说道,“现在,睁开你的眼睛,洞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