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形状秀美,终年云雾缭绕,似有仙灵。山上有座致远山庄,飞檐斗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这里住着江夏府第一名儒,董思齐。
董思齐是江夏的传奇。他自小有神童之名,年仅十八岁便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一度担任皇三子的讲官,是类似启蒙恩师的存在。后来辗转湖广、福建、河南多地任提学使,主管一方教育,又回京任国子监祭酒,桃李遍天下。大概七八年前,董思齐告病辞官,回到江夏原籍。从此隐居,再未收过一个弟子。
董思齐除学问出众之外,尤擅书画。他的画,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他的书法,出入晋唐,自成一格。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董思齐之名在士林中从未衰微,多少人欲求见一面而不得。
季子墨站在致远山庄门前,面上很淡定,心中却免不了忐忑和紧张。他知道,今日拜师不仅关乎他个人前途,也可能影响到季家的未来。《奔马图》作为敲门石,已经被精心装裱,准备呈献给董大儒。
山庄大门缓缓打开,季子墨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唐灏迈步而入。一路假山奇石,流水潺潺,花木葳蕤,曲径通幽。每一扇花窗,都精雕细琢,每一幅盆景,都造型各异。季子墨作为世家子弟,自然看得出这园子出自造园大家,用料做工全是上乘。
在季子墨的想象中,董大儒应是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家,眼前的董大儒,看上去却不过四旬余,着一袭青底牡丹织锦丝绸缎袍,头发浓密黝黑,身形微胖,慈眉善目,一笑嘴边隐隐露出两个梨涡。
季子墨没想到董大儒竟然长得这么……喜庆,差点失态,急忙低头行礼。
董大儒笑眯眯地问:“你就是唐家小子说的季子墨?
季子墨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晚辈季子墨,久慕先生学问,今日特来拜见,愿受教诲,勤学不辍。”
董大儒微微颔首,声如洪钟:“听说你要献一幅画给我,可有带来?”
季子墨点头称是,取出画卷,徐徐展开。
董大儒对着《奔马图》细细观摩,不停点头:“笔触雄厚,设色清淡,线条刚健,大有痛快淋漓、潇洒风流之概!”
“你可知,我已多年不曾收徒,我对弟子有几个要求:非资质高绝者不收,非心胸旷达者不收,非风仪万千者不收,非能言善辩者不收。简单来说,就是笨的,妒的,丑的,木的,老夫通通看着碍眼!你觉得,你能占几条?”
季子墨昂首挺胸,面不改色:“论资质,晚辈自小薄有才名;论心性,晚辈淡泊名利,胸有丘壑;论风仪,晚辈虽不敢自比潘安,皮囊尚能入目;论言辞,晚辈也算出口成章,言之有物。先生如若有意在江夏收徒,晚辈自认是不二人选。”
“好,你这狂劲我喜欢!有点老夫当年的样子。不过你已经二十七了,年纪太大了,老夫十八岁可都中进士了,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饶是季子墨一贯风轻云淡,脸上也绷不住了,他可是被称少年英才的,年纪大?呃,二十七,好像的确不小了……
季子墨忍住扎心的感觉,恭谨道:“晚辈自幼仰慕竹林先贤,期望寄情山水,没有入仕之心。但晚辈每日勤学不辍,钻研学问,诗书画自认还拿得出手,不坠季家先祖之名。”
董大儒捋捋短须,摇摇头道:“非也!你以为自己心性高洁,和汲汲营营、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不同。可惜,你季家的荣耀,远的,来自先祖曾官至太傅的余荫,近的,来自你兄长在官场的成就。你兄长出事,满门遭难,你身为季家男儿,却毫无助力!就因为你追求高洁二字,让兄长在官场孤立无援,让家中妇孺担惊受怕,你的满腹才学,除了孤芳自赏,又有何用?
董大儒一番话,犹如黄钟大吕,直指季子墨的死穴,令他心神俱震。
“你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二,这些年你们确实不容易。只是你太缩手缩脚,蹉跎几年时光,实在可惜!年轻人就该鲜衣怒马,肆意风流,看你死气沉沉的样子,简直比我还老!”
季子墨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第二次被讽刺老了!
董大儒这才面色稍霁:“老夫爱惜你的才华,想要重振季家门楣,护佑家人平安,你没有资格出世,只能入世。你若愿意,今日,我便收你为关门弟子。”
季子墨当即跪下,叩首三次,行了拜师大礼:“弟子季子墨,拜见师父。”
董大儒点点头:“我素来讨厌繁文缛节,这就算礼成了。学问之道,亦当如你笔下的奔马,昂首奋蹄,意气风发。以后每日辰时来我这里,学习两个时辰。除了科举制艺,君子六艺也不能放松。”
季子墨恭敬地应了,才与唐灏一同离去。
回家路上,季子墨难掩沮丧,自妻子之后,这是第二个人对他严加训斥。从小他就赞誉加身,神童、才子、玉郎的称呼早已习以为常,从未有人像董大儒这般,他那番话翻译过来,不就是说他看似清高,实则无能吗?对了,还有老!
唐灏看到他的表情,实在不解:“子墨哥,能拜董大儒为师,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你都成功了,怎么还哭丧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