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恭维,白芍没多挨打,胳膊上只剩几道结痂的旧伤。
可烟戚还是难过,抿着唇也压不住苦涩,“是我连累你了。”
白芍抬手,将烟戚眼下的泪擦掉,暖黄的烛火映在她眼中,少了一贯的欢脱,多了些成熟和复杂的东西,她道:“没事,若不是你在府中护着我,说不定,我早就被家中卖掉了。”
在王府当普通丫鬟赚不了多少银子的。前几年,她爹娘急着筹银子给儿子娶亲,想将她赎回来,卖到更值钱的地方。若不是有烟戚,去何处都带上她,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她些,她早就被卖到烟花柳巷了。
如今不过晚些出宫。即使她死在宫里,出不去了,家里也能过上一辈子好日子,她爹娘满意得不得了。她属实没那么在乎性命。
烟戚嗓子又开始难受,干疼到说不出话,她们俩没有余地,但她忍着疼艰难道:“白芍,等我,我一定会将你送出宫的。”
“好,我相信。”白芍换上了崭新的宫女衣裙,新衣服发硬,她用衣袖抹了把眼睛,擦得通红。
但她又扬起了一个往常的笑,也将宫中的规矩重新绑在身上,“今天九月初六,小主是六月初六从宁王府走的,都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过得真快。
可烟戚转瞬想到了什么,紧咬着唇,面色发白。
白芍稍仰着头,并没见到烟戚的异常,还接着说:“奴婢在钟粹宫每日提水端饭的,小主呢,也惦记着奴婢。中秋都没过好,还记得小主最喜欢喝桂花酒赏月了,改日补回来。”
架子床旁新搬来了熏笼,上面铺着的狐毛镶银边的披风,暖气蒸腾,烟戚却冷得发颤,恍惚间没听全白芍的话。
只听到了“桂花酒”三字。
或许人越是苦痛,就越容易想起甜蜜无忧的时刻。为何要回忆呢?难道不会让自己变得更难过吗?
去年此时,她方及笄几月。
小郡主嚷着要赏月,不知从何处抱出来一坛酒,或许是从好酒的盛侧妃酒窖中偷出来的,侧妃珍藏许久的自然是好酒,酒散着浓腻的桂花甜香。
小郡主犟起来,非要全都喝掉。她和白芍怎么劝都不管用,最后只能陪着、抢着将整坛都喝完。
她们两个没喝过酒,甜也掩不住的酒的辛辣,最后她实在太晕了,眼前打转,在石桌上,任由凉意贴在脸上,很好受。
小郡主喊她,她都没听见,朦胧视线中出现一抹素白。
“小主,你怎么了?今晚奴婢陪着你睡吧。”白芍用力握了握烟戚的手,让目中空空荡荡的烟戚回了神。
烟戚压着嗓间不适,尽量自然道:“没事。我、我只是折腾了一日,累些。还有,皇上来过此处了,咱俩不能再同塌而眠了,万一被发现,你就没命了。”
“所以、你回去和小冬一起睡,我叫人放了给你们放个铜暖炉,不冷的。”她道。
白芍还想追问,但烟戚却扶住了额,声音低哑疲乏,“我困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白芍只得作罢,将烟戚扶回去,将帐子合上,吹灭了烛火,一片漆黑。她到隔间去睡,只和烟戚隔了一面墙,有点动静立刻就能听见。
而烟戚紧紧闭着嘴,恶心腥甜在口腔嗓中积聚,张开嘴会好些,但她不想弄脏被褥,也不想明日被旁人发现。
疼,比昨天还疼。
腹腔和嗓子一齐痛着。
原来昨日不是他的力气大,而是三月之期的毒发前兆。
惶恐向她袭来,她不是故意哭的,却满脸是泪,心像是被人攥住般难受,摸索着在枕边找到了一抹帕子。
她一手抓过来,双手捧着垫在手心中,“哇”地呕出一口血来,浑身失力,软倒在床上,费力翻过身。
腥甜倒着呛回嗓中,烟戚捂住嘴轻声咳着,血都洇在厚帕子,仿若一朵朵血色花,狰狞地绽放开来。
离开宁王府那日,屏风后的妇人将她留下,命仆妇将一枚很苦的药塞进她嘴里,迫着她咽下。
之后,妇人才解释道:“这是毒,三月发作一次,须服解药克毒。解药,一次不吃,不会死,不过脾脏受损,渐渐虚弱,无药可医罢了。”
“烟戚啊,”她似在呢喃、感慨,“女人最懂女人,我总要防着你不听话的。”
这次烟戚就没听话,将唐才人拖下水了。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她弟弟妹妹没被送进宫来。可黑衣人没给她送解药,她该吃的苦还要吃的。
痛得愈发厉害。
烟戚仰躺着,眼前朦朦胧胧,似有一片雾,雾越来越浓厚,将她笼住、束住,一点点、慢慢变紧,最后她动弹不得,没了意识。
夜深似被浓墨染透,熏笼放到后半夜,散尽了热,被驱散或是从未远走的阴寒去而复返,回到未盖厚被的烟戚身上。
冷汗浸湿了寝衣,被凉意一碰,冷到深处,烟戚好像清醒了,张开嘴听见自己喊了谁,她发出的声音似在虚无缥缈中回荡。
眼前依旧虚无,她却依稀回到了去岁中秋。
她已记不清当时桂花酒的辛辣,只知道,那天是甜的,他踏着月光走来,将她被风吹乱的鬓边青丝别在耳后,声音仿若染上了酒香,让人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