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撑伞下了马车,便回身去伸手接姜弥。
姜弥不好在此处和他,只能伸了手,两人居于同一伞下,臂肘袖口挨在一处,看起来便是一对璧人。
住持已经带着诸位僧人来接。
他垂首低眉,冲众人双掌合十行礼,而后再次向姜弥合掌。
“姜施主,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好么?”
“托师父的福,已经好多了。”
姜弥和他熟识,合掌还礼。
须发皆白的老僧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请众人进去。
“贫僧和徒弟们已经将诸位施主的居所进行洒扫,还请一观。”
众人谢过。
侍女嬷嬷早就去厢房打点,姜弥和贺缺要祈福和祭拜先人,便随住持往大殿行去。
这里来往祈福的香客不少,香火味道在远处都能嗅得一清二楚。
大殿里面,佛祖罗汉端坐其中,宝相庄严。
不少僧人跪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那些音调听不清楚,却混合成了某种奇异的韵律,交替响彻在人的耳边心口。
左手持香,右手点火,两人跪在一处垂首献香,默然无声。
九柱香,祈福三代,驱邪除魔、庇护父母子孙。①
等到一切礼成,才有个年纪轻轻的小沙弥过来,双掌合十。
“两位施主安好,静安师父请这位女施主前去一见。”
贺缺已经起身,姜弥却仍然跪坐在蒲团上。
她似乎没听到,还是贺缺喊了她一声。
“姜昭昭?这位小师父喊你。”
姜弥此时方抬首。
贺缺的神情却一顿。
女孩子眼珠色浅,平时和贺缺在一起时情绪波动还多些,但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抬眼根本分不清是冷漠还是怜悯。
……像突然融入这里的神佛。
那小沙弥跟她重复了一遍,姜弥才反应过来,认真道了声谢。
她偏过头,“是当时给我看病的师父,我过去一趟?”
贺缺点头说好。
“我很少来,正好转转,一会儿去旁边偏殿找我就行。”
等到姜弥到静安修行的居所,那位老师父和住持早已等候在此处。
她双掌合十。
“静安师父,觉明师父。”
二僧还礼。
住持的法号是觉明。
他和姜弥闲聊几句,端详了片刻她面色才诊了脉。②
“施主若是为了近日惊悸与精力不济而来,老衲自当再开些药调理。”
“但若是可以,还请放一放俗缘执念,莫要时时费心算计,此才是养心法。”
觉明的话说的很慢,而姜弥已经听懂了言下之意。
她脸上没有意外神色,点头谢过眼前人。
“那便够了,多谢师父……还是根治不得,对吧?”
“恕老衲才疏学浅,毒既入心脉,除便是难上加难,药物难寻。”
姜弥笑着摇头。
“师父已经帮了我许多,若不是师父当年相救,我怕是十六岁都活不到。”
“如今和常人无大差距,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觉明不忍,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孩子少年多磨难,送来的时候心脉几乎断绝,她那双生弟弟大泪滂沱,强忍着给他们师兄弟叩首,说求求两位师父,救救我的姐姐。
姜弥当时确实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但她求生意志极强,几个时辰就清醒一次,竟是靠着吊命的虎狼药对冲,生生熬了过来。
虽说命救了过来,但姜弥心脉受损严重,不得着凉、动武、食生冷,只能说是看起来与原来无异,早就亏损成得只剩了一副漂亮皮囊。
也是那时候开始,这孩子便不怒不笑,活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候静安师父才开口。
“施主这些日子可是遇到了什么?”
其余两人的视线悉数落在他身上。
静安笑了下。
他的手指全是皱纹,搭在木桌上,一时竟分不出纹理来自于谁。
“槁木枯枝又生春芽……施主,既绝处逢生,便莫要怕南柯一梦。”
姜弥本就是来求点破迷津,没想到那边却已经点透。
静安不常说话,经常是几句过后便不再开口,如今他猛然说到这里,她怎么能不继续追问?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姜弥罕见地露了几分急切。
“我只是靠着那一点不知前因后果的莫须有话本子,我什么都没有,就靠着这副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的身子,我该怎么——”
老和尚还在笑,枯树皮似的手掌摊开。
“莫要怕颠倒因果、功败垂成,须知这世上本就前因已定,你怎知你走的这条路,不是冥冥之中早就定好的呢?”
不等姜弥再想问什么,静安便将觉明写好的方子往她这边一推,已是想要起身的模样。
“可是师父……”
“施主缘不在此,老衲帮不得更多。”
他合掌大笑。
“阿弥陀佛,缘已来了,何须再问无缘之人!”
姜弥依言抬眼。
窗外碧色蓊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