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令她一生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句违背的家主,立在那儿,手里持着藤杖,要打杀了自己的亲女儿,柳氏站出来了,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气,为二娘子加了一件衣。
那也是她这个将死之人,独独能做的一件事罢了。
“二娘子,要做太子妃了,真好啊……”
柳氏的眼神涣散着,看不清面前的师暄妍,只觉得好似有几道虚影在摇晃。
能在临终前,见一眼如今脱离了侯府,锦衣加持、光鲜显贵的二娘子,柳氏已经心安了。
师暄妍怔忡地望着面前憔悴的柳姨娘。
她与柳氏并无多少交集,只是在侯府住了几十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打过照面,也会问一声安好,她不知,在侯府中还有人会真心地惦记过自己,哪怕只是微弱的一朵火焰,藏匿得深深的,也足以聊慰心怀。
师暄妍将药汤停在柳氏唇边,声线微微发紧:“姨娘,吃一口,莫吐了。”
柳氏颤抖着看向师暄妍身后,立在房中,袖下的手指掐着虎口,神情间浮露轻蔑的江夫人。
她不敢。
师暄妍咬牙道:“姨娘,不必害怕,你乖乖吃药。”
柳氏笑了起来,是了,她已经命不久矣,不会再碍了夫人的眼,做了她的肉中之刺,吃上一口药又有何不可。
柳氏垂下视线,唇舌含住了汤匙,抿了一口药汁,将苦涩的汤药吮入了口腔,逼迫着自己,仰起脖颈,让那药汁沿着喉腔滑下。
这一口药,虽是吃得艰难,好在是吃下了。
师暄妍又喂她第二口、第三口,一勺勺地喂,不急不缓,语调柔和。
“姨娘喝药。”
江夫人的脸色愈来愈青。
二房的林氏熟知江夫人,也没见过长嫂发这么大怒气,这股冲天的怨气,分明唤作
嫉恨。
她亲生的女儿,竟在侍奉别的女人,还是她丈夫的小妾,殷勤小意地为之侍奉汤药。
林氏一生受丈夫宠妾灭妻的困扰,口头不说,实则羡慕江氏要命,江夫人偏以家主的敬爱,在她们面前总有意无意地耀武扬威,如今见她难受了,林氏作壁上观,心头还有点隐秘的雀跃。
柳氏吃着药,奋力地往下咽,再也不肯吐出一点来,纵然食道一直往上反流,药汁一直往上顶,柳氏也始终反反复复地往下咽。
喝了半晌,这药碗终于见了底,师暄妍让满月扶柳姨娘暂且歇下。
这寝屋里实在太暗了,大抵江夫人从未觉着府上还有柳氏这么个活人,也不管这人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黄泉路。
师暄妍让彭女官入内,壮开声势。
“江夫人。”师暄妍一声疏离冷淡的江夫人”,唤得江夫人怔住,她顿时手脚冰凉。
师暄妍深锁远山眉:“为何柳姨娘房中这般黯淡,她病得厉害,可这间院子不朝阳也便罢了,屋内阴暗湿潮,连炭火也没有,蜡烛也不过短短几根?难道柳姨娘在府上,没有一点份例么?”
江夫人被她唤一声“江夫人”,再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质问,登时傻了,怎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个贱婢对自己大呼小叫。
难道,果真是自己克扣了柳氏的份例,师暄妍还要为了个下贱妾室,与自己大动干戈不成?
柳氏出身不好,是师远道年轻时荒唐铸下的错误,她自己也骨头贱,大着肚子进来的侯府。
这些年,江夫人能容忍她在侯府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已是开恩了!
江夫人眼风直抖:“你竟为柳氏质询为娘?”
师暄妍道:“我已从族谱中被除名,江夫人,如今你名下之女,是江晚芙。”
江夫人气急攻心:“不过一姓名罢了,你阿耶要除你的名,是我百般拦阻,现在也添回来了,你还是我师家之女。你先前怀孕时不肯说这是太子的孩儿,弄出误会来,你阿耶这才怒不能遏,一时冲动……”
师暄妍冷眼睨着她说这些文过饰非之语,心上已无一丝波澜。
“往事已休,我不愿提,”师暄妍将双手笼在袖中,寒漠地道,“如今我只问,柳姨娘的份例在哪儿?为她看诊的医工又是何人?”
江夫人也不会把他人的过责揽在自己身上,视线调向林氏。
林氏心虚,黯然想退场,师暄妍语调高昂:“是二房私吞了柳姨娘的份例?”
林氏中气不足:“二娘子,你纵然现在是太子妃,可、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
师暄妍了然,朱唇轻挑:“原来是我说对了。”
林氏与韩秦桑相仿,都贪心不足,享用着二房的月例还不够,还要往里掏,掏长房江夫人的她自是不敢,可若欺凌到一个无钱无势无可依傍的柳姨娘身上,江夫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们作践罢了。
在江夫人心里,有一道自己画下的圈,圈
内的,她纵是掠夺,也要占为己有,圈外的,她亲眼目睹了毁弃,也在所不惜。
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