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处的这个时代……”杜甫顿了顿,修改了措辞,“或者说你口中的‘现代社会’又是什么时候?是大唐之后的朝代么?”
这个问题在文也好的意料之中,她对答如流,“若要按照如今的计时法,现在是公元2048年,距离……”文也好本想说唐朝,后来突然意识到,毕竟唐朝前后也存在了近三百年,若笼统地依照灭亡的时候来算,难免有些含糊,便贴心地结合杜甫的生平作了补充。
“准确来说,距离你所生活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
“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多年吗?”这样漫长的时间跨度让他不免惊讶,略有震惊地确认了一遍。
见文也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杜甫点点头,旋即陷入了沉默。
出乎她的意料,杜甫似乎只是简单地确认了一下如今所处的时空,在得到答复之后便就此打住,并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或者是大唐的结局进行追问。
反倒是文也好自己坐不住了,觑着杜甫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关于你自己、关于大唐,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杜甫的语气很是玩味,难得显出了一丝少年人的意气,“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问的。”
“知道了自身际遇如何?若是因知道后人尊我为‘诗圣’、又写出多少了不得的文章,我便就此骄傲自大、对诗歌以轻慢之心相待,岂不是有多堕这样高的评价?”
“知道了大唐的命运又如何?方才录制视频中,我曾听你提及,我日后会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我自然想到,或许是家族式微,又或许……”
“是国朝出了动荡。”
分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小郎君,却在提起自身、提起国家命运前途的时候,有着如此非比寻常的淡定。与初见时,随遇而安的泰然不同;与相识后,难掩张扬的锐意不同。眼前的杜甫,有着超脱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与持重。
可这样理当相互矛盾的色彩,却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又是如此相得益彰。
或许,这就是自古以来最正统、最纯然的儒家教育,在诗人身上最好的体现吧?文也好怔怔地盯着分外年轻的杜甫,如此作想。没有酸腐愚钝,没有墨守成规,只有蓄势待发与锋芒内敛。
“可如今,我能站在你的面前与你对话,就说明我们并非来自一脉相承的同一时空。你所在的时空接收到所有与大唐相关的已成定局,可若我得知原委,再回到那个时空,或许会另有作为,甚至于力挽狂澜也未可知呢。”
“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杜甫猛然反问,剑眉上挑,带出了几分独属于他的、并不咄咄相逼的锋芒。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文也好直言不讳,“可后来当我开始录制视频,看到你在我旁边的时候,却不这样想了。”
杜甫没有紧接着追问为什么,而是这样静静地等着她说出下文。
说来也奇,两个人从初见至今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偏偏你来我往、言语交谈之间的默契,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熟稔,还有几分不言自明的默契。
可不就是老朋友吗?文也好突然发笑。
隔着书本,隔着诗歌,隔着时间,遥遥神交的老朋友。
果然,不必杜甫发问,文也好又开了口,“因为我想,如果让你选择,你未必会想知道。”
文也好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里,却没有立即放进嘴中,反而这样盯着它,盯着苍翠欲滴的青菜。不知怎么,她就忽然想到了杜甫那句“两个黄鹂鸣翠柳”。诗中所谓的“翠”,应当就是这种翠色吧?
“不想知道。”
杜甫这句话说得笃定,只是平淡地将文也好口中最后的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而非带着疑惑的反问。
“不想知道。”文也好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常常幻想着,倘若有人能告诉我,我接下来的人生将会怎样该多好啊。”
“这样,我便能规避掉所有的风险与意外,顺顺当当地过完这几十年,幸福而美满地死去。”文也好将视线从菜叶上挪开,又看向静默不语的少年,“可当我长大了,现在回头想想,难道规避掉已知的风险,就不会有未知的意外降临吗?”
“希望这一次,不是我以己度人。”
杜甫反倒避开了文也好的视线,垂下眸子,挥了挥手里的汤匙,看着碗里的汤花,绽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亦余心之所善兮。”
这是中国人独有的含蓄。
还有后半句话被他含在口中,但杜甫想,文也好会懂的。
说完前头那句,文也好已经将青菜放入嘴里嚼了起来。待艰难地含糊咽下之后,她才瞥向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下面该你了。”
杜甫歇了歇,又抿了点汤润润喉,随后搁下碗,冲文也好扬扬下巴,示意轮到她提问。
“你问完了吗?”杜甫竟然只有一个问题?不应该吧。
“当然没有。”杜甫摇摇头,“但一来一往,方为君子之道。”
还真是……文也好哑然失笑。出身名门、家境优渥的少年,却不会像现代的公子哥儿一样,满脸都写着得天独厚的傲慢厌烦与盛气凌人。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