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不知道的事, 很快有人让她知道了。
初雪后,京城一天冷似一天,乐安和睢鹭都不怎么出门了, 而不知是天气严寒, 还是别的什么, 登门拜访公主府的人也越来越少, 渐至于无。
公主府大门终日紧闭。
又是无客到访的一日,到了寅时, 寻思着不会有人了, 门子便将门销都插上, 躲到耳房里, 温上酒,烤上火, 迷迷瞪瞪几乎要睡着时, 忽然听到房门被拍响。
他揣着手,缩着脖子,看一眼四下里黑黢黢的天色, 嘴里嘀咕着这会儿怎么有人来。
等拔开旁门插销,探出脑袋往外一瞅,便看着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借着些微的暮色和门上灯笼的晕光, 门子仔细瞅了又瞅,终于认出来。
“哟,这不黄大人吗!”
吏部侍郎黄骧,曾经公主府的常客, 虽然自从公主不当政之后就少来了, 但门子毕竟是老门子了, 于是还是认了出来。
门子忙把人迎进来, 一边陪着礼:“黄大人莫怪罪,您没穿官服,小的一时没认出来。”
岂止是没穿官服。
黄骧此时一身布衣,浑身上下无半点饰物,还戴了一顶大斗笠,一低头就能把整张脸遮地严严实实,而且身后也无车马,看着竟像是自个儿徒步走过来的。
拍的门也是大门旁的小侧门。
竟像特意掩人耳目似的。
听闻门子此言,黄骧也没说什么,只嘴角扯起一丝笑,然后便问:“公主在府里吧?”
门子忙点头。
黄骧终于松了一口气。
通秉的人很快回来,引着黄骧去见乐安,却没有带他去会客的花厅,而是直接去了书房。还未进屋,在书房窗外,看着两个映在窗上的、捧书静读的身影,黄骧的脚步不由一滞。
“黄大人?”带路的门子疑惑一问。
黄骧闭眼叹息,又跟了上去。
“公主,驸马,黄大人到了。”
门子禀报后便退下了。
黄骧迈进灯火昏黄,暖意融融的书房。
果然如他在窗外看的一般,乐安和睢鹭都正在看书,两人穿着常服,形容有些随意,显然,两人并没有因为黄骧的到来而特意收拾,而是直接以平时的模样等他来。
乐安甚至还怕冷地在身上裹了一条毛毯,睢鹭倒是没裹毛毯,但却有一只手伸到了毛毯下,看样子,似乎是在握着乐安的一只手。
两人各握了一只手,又各剩了一只手来给书翻页。
听到门子禀报声,又一齐望过来。
这一幕,何其恩爱,又何其美好,被柳文略那小子看见了,怕不是得鬼哭狼嚎一整天。
于是黄骧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觉得眼睛有些酸楚,又热又痛。
“公主……”他唤了一声。
又对着睢鹭唤:“驸马。”
乐安瞪睢鹭一眼,终于将毯子下被睢鹭握着的那只手抽出来,又合上书,招呼黄骧坐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刚挨了乐安瞪的睢鹭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也将手中的书阖上。
黄骧看了眼两本书的书封。
睢鹭看的,竟不是什么正经经书典籍,而是由许多文章订成的一篇集子,文章字迹不一,而每篇文章上,却有着字迹相同的小字朱批,而这个字迹黄骧很是熟悉,正是乐安的。
黄骧很是愣了一下。
因为他熟悉的不止是乐安的字迹,更是那些文章。
因为说不定那里面还有他自己的文章。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
在乐安初登高位,想要施展却处处掣肘时,她做不了太多事,于是只能想尽办法搜罗拉拢人,黄骧,包括如今与他交好的聂谨礼柳文略等人,便都是那时期与乐安相识。
虽然相识,虽然有着共同的志向,但他们毕竟还稚嫩,总是犯错,总是斗不过那些世家官场浸淫许多年的人精,无论政事人事,经常落於下风。
于是乐安说,既然我们分开做不好,那就一起做吧,集思广益,总能想出不那么差的办法。
于是让他们每日将遇到的困惑、问题记录下,然后他们定时碰面,提出问题,商讨,得出结果,小到官衙吏员油滑不听话该如何管教,大到国计民生上如何与世家周旋,无所不包。
他们磕磕绊绊,他们在黑暗里摸索,他们努力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官,如何对得起身上一身官皮。
而乐安便是那个负责记录结果的人。
那些年,他们不知道写了多少篇这样的“文章”,乐安更不知写下了多少小字朱批。
“公主,这些……您竟然还留着……”黄骧看着那集子,方才便又热又痛的眼眶,此时更加有些难以忍住,他忙低下眸,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然后他听到乐安的声音:“当然要留着,为什么不留,很有用呢,你说是不是?”
又一个声音答道:“是,我受益良多。”
这个声音自然是睢鹭。
黄骧咬着牙,眼眶已经酸痛到一向善于掩饰自己的他,也几乎完全失去控制。
他当然知道,这个集子对睢鹭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