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断其出路——
可这太危险了,且不说李隐舟那等气性之人能否被其逼出,一旦风向再度调转,或许就反引火上身了!
火光燃起一点暖意,将冰雪化开,也将现实模糊,烧灼的气息扑在鼻尖,一切恍然似回到赤壁一战无垠的火海。
曹植胸口微起伏着,在交错的回忆中慢慢地道:“杨公却有一点说错了,不只是宵小要除,只要是敌手都不该留情。”
他李隐舟所为江东吴地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他又何必待之以诚,以礼,以君子之道?
风吹卷。
雪便乱了。
杨修张口想劝说什么,可唇角像粘了块冰,有些僵硬地难以措辞。
曹植能有这样的觉悟,他为人师与人臣都该觉欣慰,可这肃杀的气息,却又令他分明感到一种可怖的陌生。
空气已被一排引而待发的火箭融得发烫,隐约颤动的弓弦拉至饱满,直等曹植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一片大雪燃成火海!
曹植慢慢转动了剑,手腕压紧,准备挥剑为令。
——嗖!
静默的空气几乎是啸鸣一声。
却见一支利箭竟抢了先手隔空而来,急电一般破开风雪,直取曹植的心口处!
杨修见势,几乎是下意识地纵身一扑,将曹植连人带马扑滚在一旁,用身体牢牢将其掩在衣甲之下,咬紧牙关闷哼一声。
众多士兵不及反应,只闻锐响擦过风声,那支箭擦着杨修的肩胛横贯而过,直钉入其后一颗黑漆的树干。
再转目看去,只见箭翎微颤,整支箭几乎全部没入坚如铁石的木中。
曹植只觉杨修的力气从未如此大过,竟压得他有些气闷。
一片昏暗的视野中,血色蔓延开。
他有些颤抖地将他翻起来,凌厉喊道:“杨公!”
杨修撑着身体,却未顾得及看那伤口,缓过神来先大喝一声:“保护少主!”
周遭的士兵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环以周密的圆圈,一层一层将其牢牢护住,警惕地注视来箭的方向。
呜咽的风声环在山林之中,如怒号,如哀鸣。
片刻肃杀的沉寂之后,却未见再有箭雨攻来。
杨修目眦欲裂,眼瞳颤抖,直直看了许久之后,忽按着肩膀转头道:“去取那箭来!”
士兵小心翼翼地凑至树前,才发觉箭身之上钉着一块小小的令牌,忙不迭将树木凿开,取出长箭。
曹植站起身来,接过那令牌,仔细翻看。
分明是吴军将军号令亲兵的令牌,只是被箭破开一洞,露出其内夹藏的一角。
他手腕一压,直将长箭折长两半,再以箭簇慢慢将藏在中间的东西挑出。
杨修踉跄着凑了上来。
原是一张两指宽的羊皮,上面落了些蚂蚁似的小字,对着慢慢破开的天光看去,才见得上面写了什么——
“牡丹五分,皂荚五分炙之,细辛、干姜、附子各三分,肉桂二分,踯躅四分。
煎服,或以鼻剂。
此箭还君。”
“这是……”杨修一时不敢相信,却又直觉地明白过来,“是治疫防疫的药方?”
李隐舟逃出生天以后,竟就这样轻易将这张重于一城的药方拱手相送?
风吹雪散,初阳破晓,血红一轮朝日跳出天际,将厚积的重云染上一抹赤金的光华。
漫天微红的霞光镀上曹植轻颤的眼瞳,将眼前的冰霜化开。
杨修注视着曹植黑亮湿润的一双眼,忽觉一切的阴霾都随着这一刻的日出散开,露出一种极明亮、极干净的光。
“少主……”士兵有些无措地低声上前,“已知了敌人潜伏的方向,是否还要放箭?”
曹植慢慢放下手,转眼看那渐明亮起来的雪野。
树丛林立,黑白参差,一片墨洒的山间,晴光覆雪,竟有种难得的暖意。
他转眸又看那字迹匆匆的羊皮,终于笑了一笑:“不必。”
这样好的风日,炽于火海,胜过狼烟。
……
另一头。
凌统放下弓箭许久,见无人追袭,终是忍不住朝李隐舟龇起了牙:“战场上讲什么仁义道德?这回是曹子建天真手软,换了那曹子桓一党人,早追杀过来了!你这样把药方送了回去,只怕他将功补过,还死不成了!”
李隐舟顺着他的脾气,笑着顺毛:“将军说的是。”
凌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憋屈得要死,一双手攥得发紧,半晌只低声道:“本可以除去他的。”
起码也算立了一功。
也能和主公讨个法外容情。
这话他不屑出口,李隐舟却心知肚明,这才正经了脸色:“除去他未必对我们有好处。”
凌统转眸看他。
李隐舟也不再隐瞒,想起曹丕与司马懿二人此刻的脸色,慢慢地,有些恶劣地笑了笑。
“起码,他能继续和曹丕内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