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孟铎睡得很沉。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有少女在身侧共枕眠,他听着她浅浅的气息, 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里没有他年少时习以为常的勾心斗角,亦没有他幼年背井离乡时的举目无亲。
他睡在她身边, 素来紧攥的拳头松开微曲,连眉心都舒展开来。
梦里什么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她在梦里狠狠骂他:“你这个又丑又老的臭男人。”
这句话反复飘荡耳畔, 最后一次听,她在梦里拿刀扑向他,犹如从前在广陵军营, 她企图用刀刺死他。
孟铎猛地惊醒,心口处的旧伤隐隐作痛,胸闷得喘不过气。
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将左手置于心口处,所以才会压出不适感。
再侧眸一窥, 少女已不在榻上,锦被空荡荡, 床头她枕过的痕迹全然不见,仿佛昨夜她从未出现过。
走了?山阳回来了,带她离开了?
孟铎紧盯少女枕过的地方, 半刻, 他默默撑起身子下榻, 步伐艰难趿鞋往外。
立床榻最近的小案上,碧绿的玉扳指格外显眼。
孟铎眉眼微滞,拿起放在手心,握紧又松开,最后放回案上。
她不但走了,而且还连玉扳指都还了他,可见昨夜她说的不是气话。
她离开了,不再扰乱他的心,他该庆幸才对。
孟铎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心头烦闷不堪,走到门边,屋门不再上锁,隔着门板,他听见外面的声音。
是山阳的声音,无比委屈,似想大声阻拦却又憋着:“我一大早下山买的翡翠烧麦,是给先生吃的,你别全吃了,多少留一个。”
孟铎迅速打开门。
门外院子里,绯红的枫树下,少女手里捧一油纸袋,嘴里塞满烧麦,含糊不清地说:“我就要全吃了,才不给他留呢。”
山阳跺跺脚,轻声:“你不留给先生,那留一个给我啊。”
令窈想了想:“那你张开嘴。”
山阳小心翼翼张开嘴。
“你怕什么,难道怕我喂石头给你吃?”令窈说着话,拣起最小的一个烧麦,将烧麦塞进山阳嘴里。
山阳心满意足地嚼起来。
“真好吃。”
“确实好吃,你在哪里买的,告诉我,我将人请宫里去做御厨。”
“你这人怎地这般霸道,你将人带进宫里供你一人天天吃,别人不就再也吃不到这等美食了吗?”
令窈踢他一脚。
山阳下意识就要回踢,将令窈踢飞之前,及时止住力道,鞋尖轻轻地掠了掠她的脚。
两人打打闹闹时,令窈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身影,她立刻停下嬉笑,回头看过去。
秋日和煦宁静的阳光里,孟铎倚靠屋门,冷白俊美的脸显出几分憔悴病容,颀长的身形略微站不住,左手搭在门边的雕花处,漆黑深沉的眼怔怔跟随她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她竟毫无察觉。
“先生,你醒了!”山阳先跑过去。
令窈随之走上前,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停下来,将油纸袋里的烧麦全都咬一口,才继续往前。
山阳注意到她的举动,气道:“你也忒坏了,为了不给先生吃,你竟每样都啃一口。”
令窈冲他扮鬼脸。
走至孟铎跟前,她挑衅地将怀中的油纸袋扔过去:“不吃了。”
孟铎接住,安然自若地拣出一个被咬过的烧麦,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山阳,辛苦你了。”
山阳正想阻止,先生怎么回事,她吃过的也肯吃?
先生平时不是最讨厌与别人共享食物了吗?哪怕是同吃一盘子的点心都不行,上次他偷尝盘子里的酥,先生还训了他一番呢。
孟铎吃相斯文,缓缓吃掉沾了少女口水的烧麦,吩咐山阳:“煮壶雪山翠茶来。”
山阳立刻往院外跑。
令窈歪头看孟铎:“你倒是不挑,我吃剩的也肯吃。”
“饿了。”孟铎云淡风轻,拿出巾帕擦拭嘴角,动作优雅。
令窈夺过他手里的巾帕,她嘴上也沾了油渍,也要擦嘴。
擦完了,她将手帕扔回他怀中。
孟铎继续用巾帕擦拭没来及擦的另一半嘴。
令窈:“你好不要脸,吃我的吃过的,用我的用过的。”
孟铎恍若罔闻,别开眼不看她。
令窈偏要凑到他面前让他瞧。
孟铎低睨:“你不是要离开吗?怎么还不走?”
“我改主意了。岐山风光秀丽,我要留在这里看风景。”
“无人留你,请你有点分寸,莫要死乞白赖。”
令窈狠踩他一脚,转身跑开。
孟铎站立原地,目光不自觉跟过去。
她跑出了院子,后又跑回来,手里多了根东西,是削成长形的柴木,可做手杖。
令窈将木手杖塞他手里:“早上我自己做的,你行动不便,正好用得上它。”
孟铎想起山阳给他寻的那根金玉手杖,精致贵气,不知道放哪去了,和眼前这根粗糙丑陋的木手杖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