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了。 他甚至也完全不担心有什么汪家人去联系她,又或者已经联系到她了。 因为她就是这样爱每一个人,就像爱山川河流,爱每一颗青草,每一块石头一样。 因为爱而无欲,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任何东西动摇她,哪怕一分一毫。 这种事,吴邪那小子确实很难理解,因为他是一个完全的正常人,完全的普通人,每一秒都是有梦想、有欲望、有目的地活;哪怕不要权力,不要地位,不要金钱,他还是会很卑微地想,希望生活平顺,一切安康。 但张起灵轻而易举就理解了,只是就这个问题来说,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很难完全听信他。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张起灵确实一直是那个最接近无元,也最接近曲幽的人。 村落的驻店中,黑瞎子认出了汪家的人,也对他们此刻与曲幽的接触无所阻碍,但视线瞥过后,便顺其自然地移开了。 然而当他看向曲幽时,却忽然一怔。 ……不对! 不会是爱而无欲。 如果说没有欲望,那么她对张起灵的养育陪伴算什么?对他的眼睛算什么? 那些歌曲音乐算什么?那天晚上算什么? 他陡然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却只看见曲幽点了点头。 她对汪家人说: “好啊。” - 黑瞎子无从知道曲幽到底答应了汪家人什么事情。 问她,她也只会回答:“一些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罢了。” 这不是放屁吗? 黑瞎子心说,那群人做的什么事是理所当然就会发生的了? 那些无差别的迫害都姑且不论,就说长生,难道是理所当然会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事情? 然而体悟过山岳之爱的黑瞎子,心态毕竟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虽然凭借着过往的经验下意识地反驳,内心的一角却也想: 谁说人类的追求不是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事情呢? 追求长寿,追求长生,不想死,又有什么过错呢? 甚至为了长生而同族厮杀、迫害……把长生等价于利益的话,这种为了自身利益与优势而互相争斗厮杀的情形,不正在整个自然界中发生吗?谁又能够免于这样的规律定理呢? 表面上,人类貌似把斗争挪移到了更文明的领域,规避了流血的肢体冲突;但换个角度来说,不正是人类,把斗争带到了生活中的各个方面,使自己乃至于后代的一生都难以得到平静的吗? 人类是被想象驱动的动物;而想象,意味着理想,意味着欲望。 所以人类才是真正的,欲望的动物;比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偏激得多。 所以直到人类能够超越自身,对人类欲望的抗击都会是徒劳无功,就像吴邪现在做的那样。 假若说,把这种动乱与灾祸的根源归结到汪家,或者某一部分人,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样的根源,本就植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永远也不可能拔除。 此时此刻,黑瞎子才恍然意识到,吴邪的行为在神明的眼中看来,或许只是单纯的,欲望驱使的复仇而已。 自身生活被扰乱的不快,朋友被牵连的愤怒,被视作棋子的惊恐…… 渴望平静的生活,渴望朋友的陪伴,渴望安和的未来…… 行为是复仇,性质是人欲。 黑瞎子感到些许惶恐。 整个世界好像在他的眼中大变样了。 仅仅一夕之间,那些他曾经相信的、憧憬的、喜爱的东西,都变得毫无光泽;与他曾经拒绝的、排斥的、厌恶的东西并列放在一起,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了。 等终于回了住处,他强忍着不安,问:“那你会阻碍吴邪吗?” ——并非不安于对方的回答,而是不安于自己的内心,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答案,突然之间不是那么在乎了,为此惶恐、茫然又哀伤。 一个人类,突然之间失去了绝大多数的感情,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分明还有过去的记忆,记得自己是如何地在乎一个人,如何因共同的目标而奋斗过,记得自己重要的同伴,记得两人不能联系时,心情是如何地紧绷,看到手机时又有一种怎样的怅然。 但这样的感情,好像再也无法在现实唤醒了,唯有回忆时,还有一点微薄的余温。 他与整个世界的联系并未被切断,却又好像完全隔绝了。 好像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