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最近不知怎么又开始粘人了——像个三五岁不到的小孩，看到妈妈就想凑过去贴贴。

有时候自己都玩儿得找不着北了，突然抬头一看，发现没得到妈妈的关注就觉得浑身不得劲，非得到我面前现个眼。

我毫不怀疑，此刻他只是握住我手不放，完全是因为顾虑到自己在吴邪面前的形象，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幼稚粘人。

虽然我觉得这一点，吴邪应当已经完全看透了。

这小子，装作纯情狗勾的样子，其实那个眼神一看就是在说：

小哥交给我，你放心。

……怎么可能放心啊，让我把崽随手托付给寿不过百的人类，分分钟他的一生都会被毁掉。

即便他放弃了长生又如何？

天真又傲慢的人类总以为自己能对他人的一生负责，又或以为存在一个人可以托付终生——其实都不存在的。

即便是如此接近全知全能的我，也不敢说能够对他的人生负责，只能尽力在他的前半生启发他的情志，让他拥有选择未来的能力，担负起对自己的责任……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我对吴邪真的很不满意，他身上的天真与人类本性的傲慢、压抑掩饰的仇恨与执着，简直糊了我一脸；偏偏在张起灵的眼中，他依旧是生命中第一束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阳光，给了他无可取代的温度与生命力。

这约摸也是不可捉摸的命运所致吧。

放在前世的观点，吴邪毫无疑问就是张起灵的劫数，我再怎么横加阻拦也没用。

没看旧规则施加在张起灵身上的“失忆”都没有切断他们两个人的缘分吗。

我已经完全知道答案，甚至一眼看得见结局，但此时此刻，我还是轻轻一笑，看向张起灵：“你的打算呢？”

张起灵就看向了吴邪。

意思很简单：我已经无意于寻找过去的痕迹，你呢，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呢？

我能看得懂，吴邪自然也可以。

他嘴巴张了张，最终只说：“那……就先回吴山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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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对人心的感知，有一种天生敏锐的直觉。

若非如此，也不能熟练地把控人心，压制局面了——当然，这对他来说并非一件令人愉快、值得夸耀的事情。

只能说，这种能力带给他最大的幸运，就是能稍稍读懂张起灵。

这些天张起灵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别看他表面还是酷酷的样子，情绪可比以前多太多了。

很多他过去会完全无视的事情，如今已经会开始表露出疑问；比起单纯地基于已成定局的事实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张起灵越来越在乎每一个意料之外发生的心理动机，不止一次地问他“为什么”。

譬如说，人为什么会渴望长生呢？

张起灵以前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哪怕他基于自身经历，并不认为长生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把这件事当作某种真理接受了。

毫无疑问，他对感情的触觉，逐渐清晰了；这给他带来了许多喜悦，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悲伤，吴邪看到过他望着星空突然笑起来，也看到过他闭上眼睛时眼角闪过的水光。

但唯有他面对自己缓缓放松了情绪管理，展露出此前未见的笑容时，吴邪才会悄然安心，回以一笑——

真好啊，与我记忆并未掩埋在你漫长的岁月中，还能给你带来些许温暖。

那短暂的离别在他的眼中想必不值一提，唯有重逢之喜煜煜生辉；就好像“元姨”看他的那种视若尘埃的高高在上，想必人生百年不变的纯粹之爱，乃至于人间千年的历史，对她来说都无比渺小吧。

这样也好，那些漫长无绪的离别之苦，只压在自己心中就好。

……虽然这样的想法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可是，人间的酸甜苦辣，真的希望他只要甜就好了。

他的小哥，只要一直开心就好了。

抛开过去，一直开心。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真当他放下过去，向自己走来时，欣喜之外，又惶恐不安起来。

意识到那种往复过去的生活，未免不是延缓局面发酵的关键；愈发痛恨那个将自己与小哥卷入漩涡的局、痛恨当下无能的自己，不得不亲手把小哥带入局中……

更悲哀于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尽是那些局中布置，竟没办法单纯为小哥的走近而开心。

他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却还在逃避。

“那……就先回吴山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