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实际上是个不错的地方,植株错落,孔洞交叠,冬暖夏凉,适合隐匿,林九时常趴在上面偷觑斋主。 七星斋的斋主姓秦,单字一个悯,看面相已不算年轻,约莫快四十。但他气质高华,举手投足间很有些名士风流,因此书斋里来来去去的总是不少人,有些是来看书的,有些则是来看人的。 相比起主人,秦悯并不怎么管她,似乎她真的是暂住在这里的一只野狐狸一般。 而林九也没有任何亲近这个男人的打算。她时常趴在树荫里打盹,偶尔会看到斋主在树下品茗、看书、摆棋、写字,但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秦悯这个人,似乎有千面,又似乎只有一面,林九总觉得她看他像隔着一层水面,总是在要能看清时候,水面便会泛起涟漪。 庭院中的活物的除了林九以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灵侍,男灵侍的灵体是人魂所化,名叫吴鱼,女灵侍的灵体是一株开了灵智的伞百合,名唤出窈,他们平日里的工作就是打扫打扫院子、照顾照顾花木,时而玩闹一阵儿,一天很快也就过去了。 对于林九的到来,二人都很高兴。他们跟在秦悯身边已有十多年,也困在这庭院中了十多年,虽然心中并不怨怼,但也难免无聊,自然是欢喜有林九的加入。 吴鱼和出窈的性子都不错,林九来到这里没几天就同他们相熟了起来,虽然并不是无话不谈,但聚在一起也热闹。 林九同他们混久了才知晓吴鱼与一般的人魂灵侍不同的,普通的人魂灵侍是滞留在世间的死魂,而吴鱼却是一只生魂,十多年前因着上辈人之间恩怨,如今虽然肌体尚在,魂魄却已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被当时刚刚来到镇上的斋主所救,一直侍奉至今。 在吴鱼眼中,斋主是个十分心善的人,不仅用秘法好好地保存着让他的身体,还安排他父母在书斋里做事。他虽然无法离开这座庭院,但站在假山上随时都能够看到镇上的情景,和父母还能偶尔见上一面,心内已是十分满足。 不过在林九眼中,这便是普通人的悲哀了:因为拥有的太少,但凡高处的人从指缝中漏出一丁点的好处,就能令他们肝脑涂地,感激不尽。 出窈虽与吴鱼的境遇不同,但对斋主是一样的尊敬崇拜。她生在广陵镇、长在广陵镇,自开窍起也有五六十年了,据她讲,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比斋主更加惊才绝艳的的人物,能侍奉在斋主左右,确是她此生修来的福分。 尽管林九并不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崇敬之情,但这并不妨碍书斋每日客人络绎不绝,幸而那些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没几个是是识文断字的,没理由进得书斋,大部分都是经过门口的时候往室内多张望几眼,或是每日多路过门口几回,所以书斋里大多还是男客。 林九在院子里住的时间长了也觉得闷,又经常听吴鱼提起镇上那许多有趣的人和事,心向往之之下小脑筋又开始不停的转。她晓得步重臣已提醒过斋主要防止她的偷溜,想穿过这院子的结界定然十分不易,倒不如另寻个正大光明的由头。 原本林九修为不济,术法一般,便是修行者斗法时拿来做马前卒都不甚好用,但她有寻宝之能,这就导致了一般灵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也是主人看重她的原因。不过,林九却是向主人隐瞒了她真正的本领——她寻宝压根靠的不是直觉,而是她天生的通灵之能。 早在林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时,她就隐约知道自己和别的狐狸是不一样的——不仅能跟其他族类的鸟兽交流,还能同草木沟通,所以她经常能找到一些别的兽类发现不了的好东西。对主人展现她寻宝本事,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使用的一个小花招。所以如今对着斋主她也可以故技重施,一步步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夏日里热浪翻卷,蝉鸣阵阵让人烦躁,但是树影里的紫阳花却开的正艳,甚至连成了片。在湿润微凉的花丛里,一只灰毛狐狸蜷着身子睡的正香,偶尔耳朵动一动,周围的小飞虫便会被一股无形的气劲绞杀殆尽,直到金乌西斜,暑气渐消。灰毛狐狸半眯着眼睛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拱起后腰伸了伸两只前爪。微风掠过莲塘,带起些微的水汽,带走欲落不落的残瓣,卷起白衣轻绡,卷起染金的墨发。 灰毛狐狸轻快的跳上九曲木桥的栏杆,脚步稳健地穿过莲塘,待快走到小楼那侧时后足微微发力,跃上了楼边的蓝花楹。此时正值蓝花楹凋谢的时节,那柔韧的枝条轻轻一晃,便簌簌落下成片的花朵。 树下摆棋的男子无奈地摇摇头,拂去棋盘上的蓝紫色落花。然而小狐狸一级一级地从树梢跳到最子的墨发上。 那墨发的质地如最上乘缎子,有流光在上面滑动,但配上男子的相貌却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林九在枝头上搭着爪子往下望了又望,一番功夫后终是找到了那违和之处:那发丝太过柔顺且富有光泽,和男子眼角细细的纹路极为不搭,仿佛是大漠的杂草和江南的莲花一般,看着就应是从不同的地方生出来的东西
十五 定河不定(1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