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有些遗憾,她躺在地上,仰望着弗朗西斯的天空。天蓝得不可思议,洁白云层蓬松,偶尔有飞鸟从上空掠过,某只高高的鸟雀看上去就像龙的剪影。
“小少爷,”她呢喃一般说,“真遗憾。”
真遗憾今天没有把您带走、把您带到您真正的归宿中去。
伊莱背着手站在她的身边,风从背后吹过来,只编了几下的辫子尾巴摇摇晃晃,落在薇尔的视野里就像某种动物的小尾巴。坐骑们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薇尔突然说:“您现在和大少爷的关系还像以前那样吗?”
“他和我关系怎么样,想必用不着一个罪犯来论断。”
冰冷的声音传进薇尔的耳朵,奥林翻身下坐骑,士兵们井然有序地确认横七竖八的刺客死活,连面罩都没来得及戴上的奥林快步走到伊莱面前,再没有向薇尔投去目光,而是第一时间扯着伊莱转了一圈,又褪下手甲想要粗鲁地把伊莱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伊莱被擦得脸疼,连忙声明:“干了!擦不掉!擦不掉!”
强调两遍擦不掉想必是真的觉得有点疼,奥林终于放过了伊莱的脸颊,后者还蛮自觉地召唤出了个水球把自己的斗篷角打湿、捞着斗篷角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擦自己的脸颊。
等到伊莱再抬起头来,血迹不见了,反倒是被粗暴擦出来的红痕晃眼得很。伊莱幽怨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奥林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逃避似地拿了特殊的锁链绑缚被带刺藤蔓缠住手脚的薇尔,他原本是想要绕过那些尖刺,然而他刚刚蹲下,那些危险的藤蔓就乖巧地回退缩小、最终完全埋进土地里,除了松动的土壤之外看不出任何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奥林一怔,抬起头来,看见了许多同样抬起头来看的士兵。
伊莱站在他们视野中央,捂着半边被擦痛的脸,看上去还有点可怜巴巴,实在是很难让人把他和放倒这群人的强大天赋者联系在一起。然而除了他还有谁呢?插在刺客喉管上的冰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融化,一片不远处的草地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太阳的照耀下还闪亮亮的。
弗朗西斯就那么几个叫得上名号的魔法师,其中拥有水元素亲和的只有某对身份尊贵的母子,总不能是领主夫人到这里来施展了一下魔法又回到领主城堡去了吧?
士兵们又低下头,彼此没有任何交流,但都下定决心:啊?什么藤蔓?他们没见过藤蔓。这些此刻身上的小孔要么是这些刺客自己不小心摔的、要么是这些刺客自己往冰刺上撞时戳的,总之怎么也和他们弗朗西斯的小少爷联系不起来。
薇尔在此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伊莱,早就很不爽的奥林干脆把她眼睛蒙起来、顺便又把嘴巴堵上。伊莱站在原地看薇尔和刺客们一起被士兵“抬”走,等到彻底看不见了,拽着奥林从坐骑上伸出来的手,顺顺当当地坐在了奥林背后。
“我先送你回去。”奥林交代道。
大约是因为知道薇尔在伊莱心中地位特殊,奥林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指责伊莱不听话地跑到了学院划定范围之外。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体贴,伊莱倒是难过起来了。
“奥林,”伊莱的声音低下去,他用额头抵着奥林后背冰凉的盔甲说,“我有点难过。”
伊莱上一个夏天在弗瑞兹临时监狱告诉艾萨克他不恨教廷,现在他要改变态度了,他恨教廷,他恨死教廷了,他恨不得教廷现在就全部覆灭,他恨不得教廷一朝冲高高在上的云端坠落、落入符合它内里的腥臭淤泥之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要命,眼睛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背对着他的奥林轻轻叹了口气,反手精准地抓住了伊莱的帽檐、重重地往下一拉,要不是伊莱反应及时地把手垫在额头和盔甲之间,想必是要在额头上留下难以褪去的痕迹。
伊莱有点生气地说:“你做什么?”
奥林的声音随着风飘进伊莱的耳朵里。
“难过就哭吧。”
伊莱一怔。
“我在你面前哭一次,你在我背后哭一次,你年纪还比我小那么多,再怎么样也是你赚了。”
过了很久很久,坐骑一路飞驰到费斯城、穿过费斯城,奥林才察觉到一双轻轻环住他的腰的手臂。
伊莱贴着冷冰冰的盔甲,眼角的亮亮水迹倒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