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瘟疫里幸免于难的人为他说话,说国师是半神,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自然与众不同。
于是,这种谣言被压了下去,可人心底的猜忌与惶恐是永远无法被根除的。
且像瘟疫一样,四散开来,到处传播。
又是几十年过去,曾经受惠于他的人早已老死,再也没有人为他说话,敬奉他捍卫他。
红尘人间的恐惧就像一堆堆被抽干水分的干柴稻草,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焚尽一切。
那一日终于到来。
按资排辈来说,这一代的君王是安是愿的某个侄孙辈,是个昏庸的君王,不懂治国安邦,灾患放任,夜夜笙歌,终于造就大患。
安是愿无数次向他谏言,甚至连如何治灾的步骤都详尽道出,那身批龙袍的帝王却撑着一张纵欲过度,气血衰尽的脸昏昏欲睡。
安是愿气恼不已,那皇帝却一脸阴郁道:“国师是在教孤如何治国?国师既看不上孤,不若这帝位让与国师来做如何?”
他与他谈论治灾之事,他却满心狐疑地猜忌他想要他的帝位。
安是愿气到浑身发抖,拂袖离去。
过了几日,王朝中便传出谣言,说国师是妖邪。
当年受惠于他的人早已老死,再也没人为他说话。
惶恐像是一种新的瘟疫,流散在这片广袤的土壤中,谣言越传越离谱,所有的灾难都劈头盖脸砸在安是愿头上,水灾是他所为,干旱是他诅咒,就连不慎打翻的油灯烧毁的房屋,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那种心底的疟疾,逐渐躯体化,恐
() 惧中猝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不能责怪那个骄奢淫逸的帝王(),也不能说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更不能真的去怪天,谁知道天能不能听得见,从而降下更大的灾难呢?
但安是愿不一样,咒骂声再大,他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高耸的星阁中,悲悯地俯瞰众生。
演变到后来,安是愿是不是妖邪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去发泄一切不满,也许这样就能从苦难的人生中寻到一丝慰藉。
安是愿死过一次,以血肉之躯的献祭,救了他们空荡荡的躯壳。
可这心底的病,却是无药可医的。
做国师,救不了苍生。
安是愿想明白了,他褪下了镌绣着暗红玄鸟图腾的国师袍,被怀渊拥在怀里,温柔地说:“阿愿,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怀渊捋起他的衣袖,仔细地用毛笔沾上核桃油,涂抹在胳膊肘的罅隙间,一点点滋润那桃木卯榫。
安是愿褪去衣衫,赤.裸地躺在床榻上,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带着血肉,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桃木,结构精密,任由怀渊为他滋养身躯。
窗棂外,一双眼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安是愿和那双眼对视上,却又瞥开。
“回去吧。”他忽然说。
怀渊只道:“今晚我为你守夜,就不回去睡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有疯狂来袭的刺客。
安是愿却又道:“我是说,你回去你的世界吧。”
怀渊手一顿,核桃油便滴落在桃木上,像一滴泪,毫无身体感知的安是愿竟下意识微颤。
他哑了嗓子:“你……都知道了。”
安是愿温柔颔首:“嗯,知道,很早很早就知道了,你不要留在这里了,回到你的世界吧。”
“你……不恨我吗?”
安是愿笑了笑,不怎么灵活的手指捧着近在咫尺的,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从来没有恨过,我喜欢你。”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你以后……也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怀渊没说话,只倾身拥住少年。
半晌,才哑了嗓说:“我陪着你。”
安是愿叹息一声:“你迟早要离开的。”
……等我死了以后,这世间便再无你该留恋的事物了。
寒食节上,安是愿最后一次穿上玄袍,准备宴后请辞,却不料,皇帝给他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内侍不慎打翻的烛火烧掉了安是愿半片袖袍,露出那节灼去皮肤伪装,烧到焦枯的桃木手臂。
那一刻,殿上的朝臣多慌乱,他不知道。
他只看着高坐之上,面露惶恐,演技拙劣的帝王阴鸷地朝他看了一眼。
安是愿默默地垂眼,叹息一声。
明明有能力离开,他却任由自己被拴上锁链,捆上高大的祭台。
臣民的恐惧、唾骂、憎恨……
() 一把火将他烧的干干净净,连灵魂都不曾留下。
这不是一个妖邪的以死谢罪,而是一位神祇的牺牲救赎。
他看着他想要救赎的臣民唾骂他是妖邪,他无言地阖上双眼。
他想: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他想:人,该是多么脆弱的生灵啊,哪怕没有致死的瘟疫,无形的恐惧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从不惧死。
第一次死去时,满怀希望,因为他可以救赎他的臣民。
这一次,他却只剩无奈叹息,他的死可以救赎那些恐惧的心,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