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坐于他身畔,顾宁熙的问题也简单:“陛下可会饶过淮王的性命?”
她是受人之托,姚皇后昔年对母亲的救命之恩,顾宁熙这些年一直都记得。无论如何,她都得为皇后娘娘走上这一遭。“你希望朕如何处置?”
顾宁熙敛眸,若依陛下的性子,再依国法,断没有容淮王多活一日的道理。可双亲尚在,太上皇一力劝阻,不孝弑弟的名声陛下实难承受。顾宁熙安静道:“御医道太上皇后身子不好,恐时日无多。”二人相望,陆憬须臾间明白顾宁熙的求情之法。停顿良久,他道:“好。”
顾宁熙如释重负,为陛下磨墨。
帝王降诏,囚庶人陆忱于德宁宫,若敢擅离半步,杀无赦。另有密旨一道,待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百年,即刻结果陆忱性命。不让姚皇后再度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顾宁熙所能尽的最大的努力。也算是全了那一段救命恩情。
她轻声道:“多谢陛下。”
天明时分,顾宁熙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侍从取来笔墨纸砚。凭着梦境中留下的记忆,她再度绘出了出现在她梦中的猎场景致。皇家猎场她从前去过几回,但这一方地界,她似乎不曾见过。顾宁熙停了笔,沉吟许久,将这一方画纸好生叠起,塞入箱笼最深处。她另涂鸦了一幅冬景图作遮掩。
顾宁熙画得心不在焉,她第一次梦见这场刺杀,是在一-赵河乡,就是与昭王殿下遇刺那一日。
昨晚是第二次,可她并不清楚梦境中是何年何月。太子兵败自杀,淮王窜逃突厥,陛下与皇后娘娘移居别宫……顾宁熙无人可商榷,若是让旁人知晓她的梦境,只怕还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再有两月便是春猎,顾宁熙想不如先去围场中一探,兴许能寻到些人或事的蛛丝马迹,从长计议。
除了梦境之外,顾宁熙在畅清园小住的两日一切顺心。原本定了今日的归期,但昭王殿下因事耽搁,兼之冬雨时断时续,顾宁熙便多留了两日。
畅清园中有温泉,比京都地界更和暖些。
雨后初晴,顾宁熙收了油纸伞,于畅春园中赏景。无需人引路,此地是她亲手刻绘的图纸,她再清楚路途不过。见到自己所画的园中建筑一一落到实处,感到奇妙之余,顾宁熙又有些许骄傲。
穿过这片竹林,顾宁熙记得后头藏有一座小院。若是在春日里,风吹竹浪,景致便更上一层楼。
顾宁熙挑了捷径,图纸自她交付后便再未被更改过,她熟知畅清园中的每一条路。
冬日的暖阳斜斜洒落于竹叶间,为竹林添上一抹宁静与神秘。顾宁熙足间无意踏上两片落叶,发出一声轻响。这声响惊动了竹亭中的人。
顾宁熙抬眸望去,四方的木亭中端坐着一位老者,有一小童在旁为他护法。老者须发皆白,闭目养神。灰色的衣袍随风徐徐而动,配上身后之景,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顾宁熙依稀记得昭王殿下请了一位客人到畅清园中,想来就是眼前之人。她心道一句搅扰,独自在此也有些不安,便欲先退出去。“……既已入局,何故抽身离开?”
苍老和蔼的一道声音响起,在竹林中回荡。顾宁熙猜测老者在与自己说话,她直觉对方并无恶意。老者睁开眼眸,顾宁熙向老人家一礼。
她犹豫片刻,还是想先行离去。
“昭王殿下。”
老者再度开口,顾宁熙四下里张望,并不见昭王身影。若是他在此处,她还能觉得安心些。
老者缓缓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昭王殿下,竞是如此清秀文弱。”“我吗?“顾宁熙指一指自己,终于反应过来。除了那名小童,竹林中只有她和这位辨不清年岁的老人家。老者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此刻顾宁熙只将他当作寻常人:“您认错人了,我并非昭王。”
她想想也觉有趣,活得久了,竞还能遇上有人将她误认为昭王殿下。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离得太远,她也看不清老人家面上神色。
她道:“无意叨扰,晚辈先行告辞。”
回身之际,顾宁熙心道昭王殿下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江湖骗子。竹林之中很快重回宁静,只余亭中的一老一少。小童扶了师傅起身,笑道:“师傅,您怎老眼昏花了?”师傅虽上了年岁,但眼力非常人能及。
连他都看得出来,方才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清隽公子,怎么可能是战无不克、平定四海的昭王殿下?
“是么?”
老者望石桌上现出结果的龟甲,缄默不言。此处风清地灵,他在此测算一夜一日有余。方才在那位小郎君误入时,恰是龟甲有灵。小郎君的命格,分明、分明就是--<1
老者打散了龟甲,仰眸问天。<2
出了竹林,阳光洒在周身。
若非手中还接了片竹叶,顾宁熙几乎都要以为方才的经历是梦一场。想了想,她对侍从问道:“昭王殿下在何处?”他可别让人骗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