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光靠我一人可做不来,都是大家的功劳。”
话虽如此,李承乾眼底的兴奋是半分不减。
顾十二好笑,刚想顺着毛撸一撸,谁料马车停下了。
李承乾掀开车帘,就见宋村正感激地拿着个袋子:“这里头都是各户乡亲送给小郎君的小玩意,我知小郎君富贵,但终归是大家的一份心意。”
李承乾没有接过,脸皮厚成城墙的他罕见有些不好意思:“倒叫诸位破费,夺人所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宋村正一笑:“天下苍生尚且感激小郎君又何况是我们?不打紧的,原先是我轻看小郎君,是我的不是。”
李承乾眨眼:“我这么小,说出的法子又闻所未闻,村正犹豫很正常,这不正体现村正心系乡亲吗?”
“若村正轻易接受我的说法,我反倒要疑心村正咧。”
宋村正被李承乾的嘴甜逗得忍俊不禁,他将袋子塞到李承乾手中,二人之间最后一丝尴尬也消失不见:“不知小郎君可否告知名姓,我们也好为小郎君祈福塑像。”
李承乾笑语:“某姓李,不过无需为我祈福,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话落李承乾微怔,心中自嘲,还真是张口闭口责任,说多了也就当真了。
宋村正皱眉,想着这两月来李承乾话中对秦王的熟稔,想着他方才的那句责任,想着他的年龄,想着他的姓氏,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冒出,他急切开口:“小郎君莫不是……”
可惜车轮滚滚,只瞧见前方左右挥舞道别的手。
其余的便都看不清楚听不清楚了。
李承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拯救了一个村的百姓,还被这么多人念着崇拜着,无与伦比的自我满足感充盈心头,他干脆没合上车帘就这么趴着看风景,耳边还是顾十二欢喜的吹捧。
嗯,神仙下凡,真好听。
嗯,大善大德,有道理。
保下了顾十二,他只要不作死就是稳坐太子之位,这往后的日子简直太美妙了。
自穿越来所有的重担在这一刻卸下,李承乾哼着歌脑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只觉得躺平摆烂的懒虫生活在向他招手。
畅想中,一道亮光划破天际。
李承乾皱眉,随即一声响轰隆炸开。
要落雨了。
莫名的不安隐约浮现,耳边是顾十二悉悉索索解开袋子的声音。
他果然讨厌雨天。
李承乾蹙眉刚想放下车帘,一抹红色闪过他双眼。
李承乾骤然停下动作。
他看到了。
杂乱的草丛边,那是一只破旧又眼熟的荷包。
暗沉的天色中,那是唯一一抹红。
李承乾瞳孔紧缩,脑子嗡嗡作响,他忽然直挺挺朝马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
他看到了。
荷包旁,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手。那样小,不过是个小孩,可能也同他没什么分别。
“……小殿下……”
耳边的声音愈发混沌,李承乾愣愣转身:“你说什么?”
顾十二一脸茫然,但依旧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他从那个袋子中拿出了一个漂亮又朴素的祈福绳结。
“奴说,小殿下要来看看百姓送给小殿下的礼物吗?”
“红色的绳结,可好看了。”
李承乾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停车——”
李承乾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觉得命运是如此荒谬,便是穿越这事都远不及眼前。
他踉跄下车,迈步走向那一处草丛。
雷鸣与顾十二惊慌的叫喊好似被蒙上一层厚布,远在天边听不真切。
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刚刚穿越的夜晚,迷茫恐惧一并涌来。
李承乾半蹲身子,沉默地拨开杂乱的枝叶。
世间果然没有奇迹。
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难闻的气味,是两张半边腐烂的面庞,是两具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尸体。
明明就只远远见过一面,明明就只草草瞥过一眼,可他偏偏能将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完美对应。
是那对他一时心善救下的母女。
两个月的时间如白马过隙,顾十二与太安村村民的感激尚且在耳,躺平摆烂的美好幻想犹在脑海,但这对母女却如幻想世界中的一点浓墨,彻底撕裂了李承乾所有的自欺欺人。
脚步声响起,李承乾似乎有些不明白,他就这么仰面抬首看着顾十二。
李承乾忽而自嘲,特权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过了两个月人上人的日子,就忘了从前幼年的自己是什么境遇,遑论封建时代最底层的百姓。
顾十二震惊地看向两具尸体,见李承乾不说话,他比李承乾先一步反应过来。
顾十二面带不忍长叹着气,半跪着轻轻拍了拍李承乾的后背:“小殿下,世道如此莫要自责。”
李承乾觉得可笑:“世道如此?这两个月就算我不在长安,可阿耶的诏令传遍天下,我……”
李承乾猛然住了嘴。
顾十二盯着那位女孩破烂的衣服,伸手替她拉上衣襟遮住裸露的肩膀:“小殿下,我似乎还未同你讲过我家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