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山栀忙扑到床沿,泪珠子啪嗒砸在地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姑娘快醒醒……”她攥着帐子的手直发颤,嗓子眼像堵着团浸水的棉絮。
丹蔻不由纳罕,这素日里锯嘴葫芦似的小丫鬟,此刻倒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连发间别着的木梳何时滑落都浑然不觉。
山栀望着榻上面色惨白的人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恍惚间,她想起半年前初见二姑娘那日。
那时春寒料峭,人牙子领着十几个丫头在徐府垂花门外跪成两排。她跪在最末,单薄春衫裹着嶙峋肩骨,发间沾着不知哪处蹭来的草屑,粗布鞋头破了个洞,冻得发紫的脚趾无意识抠着青砖缝。
当刘姨娘捏着鼻子说她“活脱脱难民窟里爬出来的”,她也只是将生满冻疮的手往袖里缩了缩。
旁人都抻着脖颈朝廊下张望,唯有她盯着泥土里新冒的荠菜芽,直到那双缀着海棠花纹的绣鞋停在她跟前。
“就她罢。”
清泠泠三个字惊得山栀抬头,正撞进一双淡如春雪的眸子里。二姑娘穿着天水碧的裙衫,襟前璎珞随着转身发出清脆响声,银耳坠在日头下晃出碎光,比戏文里的瑶池仙子还要晃眼。
可就是这般神仙人物,偏偏挑中了她这个蓬头垢面没人要的小丫头。
山栀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想起那些饥肠辘辘的夜晚,姑娘总会将碗里的肉拨到她跟前。二姑娘的份例本就不多,那些油汪汪的肉块,分明是姑娘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府里下人们都说跟着二姑娘没前程,可对她来说,能守着这样的主子,就是天大的福分。
“姑娘您别吓奴婢……”山栀哭得抽抽噎噎,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清音晨起未用膳,空落落的胃袋本就绞着酸水,此刻被山栀用力一摇,顿感天旋地转,险些真就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正在近旁侍奉的丹蔻眼尖,察觉有异,赶忙摁住山栀那慌乱挥舞的手,轻声吩咐道:“你且去打盆清水来,给姑娘擦擦汗。”
待支开山栀,丹蔻立时换了副神情,她将帐钩轻轻放下,俯身凑近清音耳畔悄声道:“我的好姑娘。”她从攒盒里取出温热的参茶,青瓷盏沿碰了碰清音发白的唇,“再装下去,当心真伤了元气。”
清音徐徐睁眼,就着她的手啜饮半盏,琥珀色茶汤映得她眸中流光潋滟。
丹蔻又机警地朝门外扫视一眼,压低声线说道:“姑娘此番毫无征兆地佯装昏厥,可着实把奴婢们吓得不轻。”
清音抬手,葱白指尖挑起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若事先告知,你们又怎能演得这般逼真。”
丹蔻不解:“可姑娘为何突然使这出苦肉计?”
“昨儿晚上闹的那一出,你当兰佩院那位真会咽下这口气?”清音指尖绕着帐上流苏,唇边噙着冷笑,“她自知有把柄捏在我手里,虽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我作对,却能借母亲的手来给我添堵,我又岂会送上门去任她们捏圆搓扁?”
丹蔻略一思索,觉得确是此理,不由朝清音看去。茜纱窗映着她单薄肩颈,像枝裹着素绡的白梅,分明透着寒意,偏生要在霜雪里绽出带刺的花来。
清音从枕下摸出个素笺递过去,火漆封印上赫然印着唐氏医馆的葫芦纹样。
“待会儿大夫问诊,你该知道怎么说。”
丹蔻即刻了然:“奴婢省的。”
此时的葳蕤轩静得吓人。
谢氏斜倚在铁梨木官帽椅上,牡丹纹宽袖下青筋隐现,掌心那串菩提串“咔嗒咔嗒”响个不停。
丫鬟上前战战兢兢地禀报:“大夫为二姑娘把过脉,忙让人端来热米汤喂下,二姑娘几口过后便醒了过来。”
众人皆惊,这平日里不起眼的米汤,怎就成了救命的神药?却听那丫鬟继续道:“大夫称,二姑娘是饥饿过度而致晕厥……”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杨姨娘的哭嚎。谢氏眼前仿佛已经看见那个惯会做戏的贱人,正披头散发地扑在清音床前,哭天抢地的把胭脂泪抹得满脸都是,活像个唱大戏的。
正恼着,外头又传来消息:老夫人派严嬷嬷往关雎院送补品去了。
谢氏眼前一黑,这不明摆着打她的脸吗?
老夫人向来深居简出,今日竟也插了一脚。严嬷嬷捧着那些名贵补品招摇过府,分明是要全府上下都看看她这个主母是如何“苛待庶女”的!
外头杨姨娘的哭声断断续续飘进来,谢氏太阳穴突突直跳。
“砰!”
茶盏摔得粉碎,溅起的瓷片划伤了小丫鬟的手背。
谢氏冷冷扫了眼田嬷嬷,老嬷嬷顿时垂下头,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