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就是乌鸦攀了凤凰枝?
要说那沈家,祖上出过三朝帝师,门前御赐的“经世济民”匾额至今仍用明黄锦缎罩着。如今当家的沈柏胥执掌大理寺刑狱,嫡长子尚了华阳公主,三郎沈璋更是弱冠之年便佩着御赐金错刀出入宫禁。
这般泼天的富贵,偏教那日赏荷宴上,沈三郎惊鸿一瞥,就此将徐家嫡女的模样烙在心头,直追着徐家的车轿要讨一支玉搔头。
然而,高门出身的沈夫人,又怎会瞧得上小门小户出身的徐清艳?长媳华阳公主出嫁时,十里红妆直铺到朱雀大街,那才是配得上玉堂金马的排场。何况沈家自诩百年清流门第,岂是铜臭堆里打滚的商贾能比的?
偏生沈璋着了魔。
青玉佛前长明灯明明灭灭,照见少年郎跪得笔直的脊梁。素日里最讲究锦衣玉食的人,生生熬得唇色发白,仍死死攥着徐清滟遗落的那支银簪。
“母亲若不应,儿便跪死在此处。”
看着幼子清减的面庞,乔氏终究咬着牙将合婚庚帖塞进官媒手中。尽管如此,乔氏心中依旧愤懑难平,怎会轻易就让徐清滟进门?
而那官媒娘子最是七窍玲珑心,临行前瞥见乔氏揉皱的帕子,便知该往哪处使力。她斜睨着徐府门楣上斑驳的彩画嗤笑:“要我说,沈三公子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便是配天家贵女也使得。”
碎金似的日光里,沈家送来的聘礼直堆到廊庑尽头,可那官媒娘子涂着丹蔻的手指拈着滚金礼单,倒像是在施舍街边的乞儿,也难怪连山栀这个木讷的小丫头都看出了端倪。
雕花窗棂漏进一缕斜阳,正巧映在杨姨娘的侧脸上。她摩挲着果盘里的杨梅,眉间深如沟壑的褶皱倏然舒展,夹着一丝幸灾乐祸,像是暴雨初霁的阴云裂了道口子。
“然后呢?”
山栀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说:“那些人走后,夫人摔了整套霁蓝釉茶具,碎瓷片溅到地上到处都是……大姑娘死死攥着合婚庚帖,什么都没说。”
“好!好得很!”杨姨娘忽然拍掌而笑,鬓边步摇乱颤,“到底是嫡出的体面人,被个婆子这般羞辱,竟还巴巴地要嫁过去,真是好气度!”
杨姨娘心里酸得厉害,话中尽是冷嘲热讽。
“可惜啊,山鸡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凤凰,嫁到沈家又如何?日子还长,且看她能风光到几时。”
“姨娘慎言。”清音将茶盏重重搁在红木方几上,震得瓶中半凋的白茉莉又落两瓣,“姨娘来京城这么久,眼界却还像从前那般浅薄。沈家请官媒、用正红泥金帖,许的是正室之位,而我呢?来日只怕是和姨娘一样,落得个凄凉下场。”
杨姨娘喉头一哽,指尖几乎掐进肉里。她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当年自己进门时,不过是一顶青布小轿抬着的贱妾,无媒无聘,更无八抬大轿的风光。
贱妾生的女儿,将来又能指望嫁得多体面呢?
清音轻轻推开竹夫人,独自下了床,步履轻缓地走到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羸弱的面庞,气色黯淡,唯独那双荔枝眼清亮有神,不见半分病态。
她漫不经心地拿起傅粉,一层层涂抹在脸上,原本就羸弱的面容更添几分憔悴,仿佛真的被病魔折磨得虚弱不堪。
“姐姐的锦绣姻缘,可是能为徐家的女儿镀层金呢。这对我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
杨姨娘张了张嘴,终是哑了火。
烈烈夏日热气蒸腾,窗外无数鸣蝉力竭苦叫着,为这盛夏平添几分沉闷与燥热。
金乌西坠,霞铺半边天。
关雎院位于徐府最偏僻的一隅,因清音体弱多病需静养,平日里除了杨姨娘偶尔踏足,几乎无人问津。
因此,当徐清滟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院门口时,院中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
丹蔻反应极快,一面高声喊着‘给大姑娘请安’,一面快步上前,恭敬地将人往屋里引。
外头的动静传进内屋,正在为清音研墨的山栀手一颤,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向来对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姑娘心存畏惧,若是被人知晓,定会惹来嘲笑。毕竟,徐家上下谁不知道,大姑娘是最好相与的,对外人温和有礼,对下人出手阔绰,多少奴仆挤破了头都想为她效力。
她目光紧锁门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姑娘,大姑娘来了!”
清音从容搁下手中的狼毫,将练字的宣纸随意弃于一旁。待脚步声渐近,她才缓缓起身,步履虚浮地迎了出去,未语先咳,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散。
“二妹妹,听闻你又病了,可请大夫瞧过了?如今可好些了?”徐清滟脚步轻盈,一把握住清音的手,语气中满是关切,“瞧你这般模样,病了也不好好歇着,若是病情加重,姐姐可要心疼了。”
清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以帕掩唇,又轻咳几声,声音细若游丝:“无妨的,只是中了暑气,服些清凉的汤药便好,长姐不必挂心。”
徐清滟眼波微转,笑意盈盈地转向身后的奴婢们:“瞧瞧,我早说过二妹妹身子娇弱,不该随我们一道去慈安寺的。求姻缘虽是好事,可哪有你的身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