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的修行。
往后大半光阴,从不芜都在四处奔波,她再次见到师父是在六年后,彼时她已经脱去青涩稚气,身量拔高,小小荷叶再也载不动她了。师父送给她一把匕首。
至此,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法器。
从不芜兴冲冲地去找十二师姐,“现在我可以回清水镇了吗?”十二师姐摇头,翻出一面水镜:“师父说你尘缘未断,俗情未消,你若执意要去江水镇,对你,对他们,两相无益。”从不芜在记忆中搜罗出一件事:“我这么久没有回去,他们肯定晓得我学了大神通,凡人一生,困境重重,难道就没有谁喊'小五',让我出现帮帮他们吗?”
十二师姐摇头,“我很确信,他们从没有求助于你。”她将水镜送给丛不芜:“师妹,如果你想他们,就用这面水镜看一看吧。”从不芜将水镜妥善收好,又以关进挂灯二十九日为代价,去藏经阁查了人间的命书,一个个看过去,见熟知的人都是顺遂一生,福寿安康,才终于放下了心。
手指摩挲着朦胧的灯壁,丛不芜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临行前江汀上那番话的意义。
人生长河滚滚洪流,大浪总会淘去一些人与物,即使曾经珍而重之,而后也只能束之高阁,再不触碰。
如果他们一切都好,她就不该冒然打扰。
荏苒又是三年,从不芜除了偶尔在挂灯中面壁思过,安稳祥和地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
一方海域中惊现大妖,往来渔民死伤无数,周遭修士不敌,无奈上陈天听,从不芜领命前去,坐在一片莲花瓣上漂泊三日,终于抵达了那片迷失的海域大妖来路不明,从不芜险些失手,耗费一百九十九天,终于与众人合力将其收服。
这场恶战几近她的耗尽心血,返回仙山时,丛不芜的精神萎靡不振。而一众师姐师兄的眼神,却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从不芜心中咯噔一下,没来得及稍作休息,师父就将她召入丹鹤丛中。师父的指尖隔空轻点水面,“不芜,你看。”水面如浓雾散开,呈现出一瞬又一瞬栩栩如生的画面。江山几经易手,王朝数次更迭,都说乱世出英豪,数方势力倾轧,却无人彻底掌握皇权。
龙脉衰微,邪象横生,人官沽名钓誉,仙府滥竽充数,瘟疫频发,百姓叫苦不迭。
画面一转,从不芜看到了眼熟的人。
江父江母早就死在了战乱初期,江云姑缠绵病榻数月,乱世家财难守,天灾人祸不断,她先后送走所有亲眷,最终撒手人寰。江大牛被拉去战场,不过二刻,四面八方的长枪就刺穿了他的胸膛。哀鸿遍野中,江水镇宛如深秋的树叶枯萎凋敝,死的死,伤的伤。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个从前宁静祥和如世外桃源的小镇,渺小如纸上颗粒,似荒漠尘埃。
从不芜想不明白:“他们不是至纯至善,应该顺利一世么?”“命数并非一成不变,一念之间,天堑之别。"师父道,“他们如此,你亦如是,为师亦不可避免。”
水上的画面还在不断变换,天底下没有白费的功夫,江别为的书没有白读,科考之后封了高官。
只是他运气不好,遭逢王朝末时,官场蝇营狗苟,看不到民生多艰。清浊互不相容,江别为很快被贬到僻壤穷乡。从不芜看到江汀上在府前架起一口大锅,与江别为一起救助灾民,开仓施粥。
“他们明明可以喊我…”
她没想哭,只是稍微转动了下眼珠,就猝不及防地滚落下几颗泪珠。从不芜深知,大势当前,她一人之力,只是此蛏撼树,螳臂当车。师父挥动衣袖,幻象顷刻破碎,动荡的波纹倒映着青天白日,温柔地把丛不芜滴落的泪水收留。
“不芜,你下山去吧。”
丛不芜愕然:“师父……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此地留不住你了。”从不芜当即跪下,却说不出什么话。
“师父……
神仙轻抚着她的头顶,“你既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尽去天地中体悟本心吧。”
从不芜情绪低落地低垂着头,耳边传来一阵清亮鹤鸣。神仙从袖中取出一只纸牛,说道:“你曾在贼人手中救它一次,今日且让它载你一程。”
说罢,从不芜眼前一白,便已身骑青牛,飘在云中。此次一去,直达海岸。
青牛原地化作黄沙,丛不芜回身,朝向海中仙山的方向又是一跪:“徒儿拜别师父。”
波涛汹涌的海水向后退去,辽阔大海与海上仙山就此消失不见。从不芜知道,她再也找不到那片海、那座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