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打趣。 “怎么了王公,走不动了?这才多远啊,你这身子骨可较从前差远了啊……” 他说着话,伸手去接王齮身体,给六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背。 二人眼神对接的刹那,嬴成蟜看到了六子那双仍然不断积蓄水汽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 他武功高强,感知顺着寒风摸过去,没有在老将身上感受到半点生气…… 背上冰凉,僵硬的老将,嬴成蟜深吸口气,迈开步伐。 “瓦口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王公,你这也算善终了。介绍我给武安君的时候,吹厉害点,反正他上不来,分不清真假。” 嘻嘻哈哈喧闹不休的老兵队伍,在嬴成蟜一步又一步的步伐中安静下来。 他们跟在嬴成蟜身后,起初只是默默行进,大多没有掉泪。 他们经历了太多生死,早就已经习惯,他们也快有这么一天了。 就这么走着,走着。 忽有声音自行伍中响起,继而如潮水般迅速蔓延,泛滥。 苍老、沙哑、空洞的歌声在圣山上回荡。 歌唱的老兵们脸上没有悲哀,没有激动,没有落寞。 多是被冻的木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秦国战歌,冲阵曲。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人先唱。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战斗,再也不会有人带着他们来找将军了,他们也不会再来战场上了。 他们的时代,随着老将一起过去了。 ………… “我叔父呢?” 一路策马狂奔,拒绝随行甲士休息的嬴将闾终于到了匈奴王庭。 他自马上跳下,整个人极其疲惫,但精神高度紧张。 脸色煞白,眼睛却亮到吓人的嬴将闾连口水都没喝,就立刻向暂管王庭事务的蒙武问起叔父去向。 蒙武如实相告。 嬴将闾立刻返身去寻马匹,就要上山去找,被蒙武抓缰绳拦下。 “三公子且先歇息片刻,不必急于一时。” “我不是急于一时!是急于一刻!” 嬴将闾猛然扯过缰绳,就要再度踏上行程。 蒙武眼见其精神状态实在糟糕,再加随行甲士又匆忙禀告这一路上王子未怎么休憩,便下令兵马相拦。 “三公子且先休息,武去为三公子寻将军。” 眼见无法冲出去,嬴将闾怎么威胁,蒙武就是不放行。 不敢说出实情的三公子虽面色阴郁,却也知道这蒙恬阿父是为了他好,与九原时被限制不可同论。 当下只得再次下马,沉声道: “叔父回来,请立刻叫我。” “诺。” 心中这根弦稍稍松懈,疲惫感就如山洪海啸一般涌了上来。 嬴将闾强撑着跟蒙武来到休憩的穹庐,一口气喝了两壶水。 连衣服都没有脱,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睡着,躺下还没有半刻钟,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要他起来。 一睁眼,便见到日夜思念的叔父就坐在他的床边。 他坐起身来,不怒自威,眼眸扫过帐内下人。 “尔等出去!” “诺。” 待穹庐内只有他和叔父二人后,那张已是高阙城信仰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扁着嘴道: “叔,叔父,父皇薨了。” 刚刚从狼居胥山到达王庭,老将尸体还没有入馆,就被匆忙叫到这里的嬴成蟜双眼微眯。 他大手拍在三侄子肩膀,度内力过去,以平复三侄子纷乱情绪。 却发现这位一向偏激,对父皇与他力挺嬴扶苏而不满的三侄子哀色甚浓,简直如浩渺江河一般,只是被意志堤坝拦住不发。 “想哭就哭出来。” 哀不发声,久而伤身。 这一路急行军,嬴将闾在马背上已然确信这事有八分可能为真。 蒙恬若是真要造反,何必用这个借口,直接尽出九原军屠了高阙城就是,蒙恬又不是没干过。 每当想起他那千古一帝的父皇可能真的薨了,嬴将闾心头就止不住的惶然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