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这临花宴因为年纪尚轻、身段柔媚、眉眼都长得好,故而曾被乡绅老爷霸占过一阵子。后来侥幸逃脱才进的春胜班。 楚歌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水儿说,人家都这么传的,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可戏子下了台去给人家当暖床,也不算少见。楚歌说,呀,那如今春胜班来…… 她将目光投向段老爷。段老爷正盯着台上五娘看,目光有三个楚歌那样专心。一只手扶着桌面,一只手落在袖口里,摸摸索索看不清。水儿说,老爷少看戏。她的目光总往楚歌那头拧。楚歌犹豫着说,说不定这回就是突然想听呢? 水儿说,这样才好呢!可是大夫人如此喜欢春胜班的戏,上次生辰老爷也没同意他们进府。这回来了,不是冲着临花宴又是为了谁?楚歌说,那要是真成了,府里岂不又多一位夫人?水儿便笑她,说她年纪比自己大,结果有些事情全好似全然不懂似的。笑完她又一叹,说楚歌姐姐,今夜你根本就不该来。 楚歌茫然看她。水儿说,赵五娘有什么好看的呢?看了徒增伤心。就算后来同相公团聚,也是后来的事。此前种种苦难,全部一笔勾销。要我,我可不愿,非得从那牛小姐处薅一把玩意儿来不可。 楚歌笑了,说此事又跟小姐何关呢?皇上赐的婚,两个人都没办法。水儿说,你没看她之前听说要和蔡伯喈成亲的高兴样子呀,五娘受了如此苦,和她可脱不开干系。楚歌姐姐,得亏那临花宴唱得好……唉,也可惜她唱得好。 楚歌心想,临花宴便是那“名伶”,春胜班的顶梁柱,大夫人要来看的就是她。自然,她也被赵五娘吸引了眼球。一出戏下来,月上西楼,夜已深沉。席上掌声雷动,赵五娘与蔡伯喈同在台上一一谢过。段老爷的目光始终盘旋于戏台上转个不停,竟一直不曾移过眼。楚歌心里有了数,举步要走。水儿问,你干啥去?楚歌说,我替老爷铺好床,老爷他…… 两人目光对视一阵。水儿叹了口气,放她走了。 水儿年岁也不大,比她小半岁,过了年就要十五。夏夜湿热而沉闷,只一轮月亮淅淅沥沥挂在楼头。楚歌绕过后院,渐渐地声响沉了。曲大夫人站在长廊尽头等她。楚歌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夫人,慌忙行了礼。 曲大夫人由宛情扶着,一副弱柳扶风模样。她问楚歌道,可否见过小小姐?楚歌想了想,说宴席上由三夫人抱着,听了一折子戏,没哭没闹。曲大夫人悲情的面色才有些缓和。她上前一步,牵住楚歌的手,在这风口立着,同她说,楚歌,你跟我多久了? 楚歌服侍她,自当小姐的时候起,已有八年。曲大夫人的眼皮微微一坠,像是回忆起什么。她亲亲密密地拉着楚歌的手,携她往老爷屋里走,语气十分温柔,说,那你说,我这些年待你如何? 楚歌低眉顺眼着说,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一生都忘不了夫人的恩情。 曲大夫人不再说话。两人手叠着手,状同姐妹。大夫人近一年总与老爷有些疏远,楚歌也知道。她任由她牵着,全当是安慰她。楚歌心里却想着,有段时间大夫人未与老爷同房了。水儿那时总在屋外守着,这回也总能回去睡个好觉。对她们是好的,可夫人却总是闷闷不乐。希望大夫人别太伤心。 曲大夫人比她大不了太多。楚歌入曲府时,大夫人也刚刚十二岁。见着她时楚歌倒在水坑里,被寒风吹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哭。在她的记忆里,大夫人就好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样出现在她身前,她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侧脸。曲凝竹由此看清了楚歌冻得通红的脸庞,以及像风雪一样凄然明亮的眼睛。 那时候曲凝竹想,这小姑娘可真可怜,而楚歌却在昏昏沉沉的雾气里看到烟光中飘荡出来一位仙子,纯白的棉袍与斗篷包裹着她,真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后来她入了曲府,受了曲凝竹的恩,捡回来一条命。曲大夫人那时候不是大夫人,而是大小姐。大小姐面若娇花,眼神灵动,水淋淋地瞧着她,像一阵冬日里火炉的雾气。楚歌学了礼仪,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瘸一拐地给大小姐行礼。大小姐做了善事,心里高兴得很。她问楚歌说,你有名字没有?楚歌摇摇头。宛情在身后用手肘轻轻顶了她一下,楚歌才猛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请小姐赐名。 曲凝竹手边放着一本楚辞。她能歌善舞,熟读诗书,精通礼仪,对此完全不在话下。 曲凝竹说,就叫你楚歌吧。楚地的楚,高歌的歌,好不好? 楚歌说好。其实她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懂这个名字其中风情。但到底从今往后,她便叫楚歌,这是曲凝竹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