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直很爱这个家,甚至包容犯过大错的他。 那个男人走后,她的眼中少了老人常有的固执和傲慢,更多的,是对剩下的家人们奉献自己的全部温柔。 莫胥记不清自己晕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直到几瓶点滴被卸下,高宇点的外卖在桌上放凉。 “小胥,吃点东西?” “她还在哪儿受冷,我很担心,吃不下......都说,人老了最怕风吹。” “那个地方,不会进风。” “是啊,是啊。” 聊着,俩人又开始掉眼泪。 莫胥抬手摸到左脸,潮乎乎的,很像春雨早来后备受煎熬的泥地。 “现在,我能去看看她么?” “我,我推你去。” 高宇帮助他挪上轮椅,然后走到背后握住手把。 “走吧。” “嗯。” 两人先去开具了死亡证明,这期间,高宇和莫胥商量明早叫殡仪馆的人来接走外婆。 “接去哪儿?”莫胥有点出神。 “殡仪馆。” “火化?” “看你。” 办好手续,他们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电梯,来到了医院负一楼。 这里真冷。 莫胥抱住双臂,没到工作台,眼神就在一排排冷藏柜里搜寻。 “两位先生,”刚刚锁好一个柜子的工作人员说,“找人?出示下证明。” 看过证明,那人直奔左手边三排二列的柜子面前。 锁扣“咔哒”被打开,一架浮空铁架床被拉出来。 “请吧。” 那人说完微微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被推出来的床上,一个人形盖在白布下。 白布很干净。 也是,外婆向来很爱干净。 他们靠近后,莫胥又止不住颤抖,伸出去一只手,但很快缩回来。 “高叔......” “我来吧。” 高宇把手放背后摩擦小会儿,捏捏下巴的胡茬,然后牵起被子的一角,慢慢往左边拉开。 她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安详,同沉睡地底的笋,坚韧了半辈子此刻总算能好好休息似的。 可是,她忘了亲爱的孙儿是在她庇护和教诲下长大的,没有了那可以顶破磐石的笋,这颗小草该怎么活。 见着外婆的脸后,莫胥反倒哭不出来,只是轻轻摸上她的两颊。 “外婆,天凉了,你和妈妈在那边,多添衣。” 他边说边将搭在两边的散发绕到耳后。 “我们外婆,头梳成啥样都好看。” 小时候的一幕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他坐在门槛上,双手抓住门框,盯着母亲来时的路,外婆就坐在背后的一把小木凳上,给他梳头。 “我们胥胥,头梳成啥样都好看!” “放心,”莫胥从高宇手中接过那一角白布,“我不会放过他们,永远。” “小胥......” 高宇有些担心。 “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太冷了......” “慢走。” 工作人员关好冷藏柜,对他们再次微微鞠躬。 电梯上升到一层,莫胥感觉自己勉强活过来。 只是看到医院门外来往的人,他深感厌烦,这该死的城市。 “高叔,今天我能办出院吗?” “不成,小胥,医生说再观察观察,你是突然脑出血晕厥,中途还发烧,轻视不得。” “已经没事了。” “不行就不行!” “哎......” 他深知高宇的性子,也是只能用一个倔字来形容。 “那好,回病房,谈谈您的事吧。” “我的事?” 很快,他们回到那间单人病房。 莫胥摩擦手指,盯着指尖看,听见高宇上完厕所也般模样。 “小胥,想问什么?我能说的,都会说。” “老队长,你是......什么性质的队长?” “在进后厨以前,我是三林市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队长。” “我说呢,那些年怎么他们的消息您都能打听到。” “现在,我更希望我从没当过那个队长。” “您是队长,那他,到底是不是做了......” 莫胥盯着他的眼睛,希求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小胥,”高宇移开目光,“这个问题我不方便回答。” “您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有些事,你最好别知道。” “是,不是。” 窗子只关上一半儿,此刻刚好刮起风,没有负一楼那么冷,却也让高宇微微一颤。 为了暖身子,又或者为了别的什么,高宇把椅子挪远,点了一根烟。 那张忧郁的老脸慢慢被烟云掩埋,莫胥不觉得呛,但依旧拿手挥散了。 于是,高宇眼底的踌躇被看得清清楚楚。 “高叔,您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说起这个,你又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 “你去公司了。” 此话一出,莫胥忘了自己刚刚质问高宇的凶劲。 沉默良久,他身体前倾,伸手慢慢捏住烟把儿,在高宇疼惜的目光中放到嘴边,顿了下,然后咬住,猛吸一口。 这是他头一次抽烟,突然觉得和直接抽比起来,吸二手烟完全不呛人和难闻了。 “是,”他吐出烟,这次换他沉入隐隐云雾中,“我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