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东奔西窜,终于从楼房间隙挤进来,慵慵懒懒地躺平在逐渐热闹的大街上。 莫胥睡得正沉,一道亮堂儿的光慢慢瘙痒他的眉眼。 “妈……唉,你又不敲门就进来了。” “胥胥,该起床了,晒晒太阳对你身子骨好。” 母亲把帘子轻轻系上,然后走到莫胥床头,把拖鞋摆好,准备伸手掀开他的被子。 “这个让我自己来吧。”他说。 “好吧。” 她收回手,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 莫胥长舒一口气,拽开被子,双手撑在床面慢慢用力,等到差不多能坐起来,他再十公分十公分地往后挪动。 背靠着床头板,他双手抱住右腿,余光察觉到母亲向前走了一步。 “妈。” 她不动了。 右脚软绵绵地踩到拖鞋之后,他又抱起左腿安稳着陆。整个过程不算费劲。 当他弯腰给脚套上鞋的时候,黑色轮椅从门口被慢慢推到了他的视线之内。 “外婆在等你,我抱你上去吧。” “嗯。” 她搓搓手,蹲下来,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架住上半身,然后紧紧抱住,慢慢挪上轮椅。 “今天天气确实很不错。” 她边说边把他推出房门。 “哪天都一样。” 说完,他揉揉眼睛,还有点犯困。母亲就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清清神。 “阿妈,”母亲一直这么叫外婆,“她想跟你聊聊。” “嗯。” 莫胥握住水杯抿了一小口,并没有多问,因为现在他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母亲继续推动他的轮椅,一会,他们就穿过大厅的玻璃推拉门,来到了后院儿。 他看见外婆就蹲在一角打理着她的小菜田。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家就搬到了三林市的城郊。 这个大平房自带一个后院儿,约莫四十平米,在他外婆的精心打理下,枯荒的土地上只用三两月便显出勃勃生机。 右边很大部分栽满了花花草草和一棵常青树,只有最左边一小溜儿土地种了菜。 “阿妈,我把胥胥带来了,不早了,我先去上班。” “去吧,媛美,记得中午要吃饭,小心害病!” “知道了阿妈。” 外婆嘱咐完母亲,慢慢把目光移到莫胥身上,她笑眯眯地扶着膝盖站起来,弓腰拍拍腿上的泥土,然后搬来一个小木头凳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妈妈说您找我?” “胥胥啊,我们晒晒太阳,外婆跟你一起。” “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唉……”外婆看了我一眼,“你爸爸,正义他,他的忌日就在明天。妈妈已经跟公司请了一天假,你看……” 原来又是这个事么,莫胥握住杯身的手一紧。 “我不会去的,那个男人,让我感到无比羞耻。” “正义,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我小时候怎么过的,您不是不知道。一年能见一次都是奢望。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现在……他凭什么做我的父亲?” “我知道,你还在为那件事怪他。” “难道您不怪他?” “那件事……” 外婆沉默了,好一阵我们都没再说话。 天气微微转凉,微风轻抚常青树,那略过树叶发出的沙哑的声音,像老者在哀哀地叙说一件悲戚痛苦的故事。 “胥胥,”外婆再次开口,“你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但逝去的人不能不去祭奠,你的爸爸,的确,亏欠了你和媛美很多,我总相信,正义,他也许是出于无奈……” “出于无奈?这么多年,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可我一点不这么觉得,他只是个被自己的欲望给击破的罪人罢了!” “胥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我们都必须去做。就像……那棵老树下的小草,”外婆的目光温和了许多,“它们被树荫遮盖,如果不努力向上生长,就难以争到充足的空间和阳光。所以它们只能被迫去突破自己的极限,看起来才会那么高。” 莫胥微微抬头,顺着外婆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大树底下的暗沉阴影里,一竖挤挨一竖的小草高挑青绿,嫩嫩叶尖儿似乎敛藏了昨夜的潮气,显得鲜亮澄明。 的确,那一片的草比它周围的都要高出一个头。 但那又怎样呢,莫胥笑着摇头,杯中的水已经不再那么烫手。 “即便如此,我也永远不会承认他。他带来的麻烦远比他所付出的多得多。” “胥胥……” “好了,外婆,您别劝我了,或者我现在回屋里呆着也成。” “唉……” 外婆不再言语。 时间消磨到中午,外婆起身,拍拍他的肩,还想再摸摸他的头,但手一顿,缩了回去。 “胥胥,你坐会儿,再晒晒太阳吧。外婆去做午饭。” 莫胥感觉有点想要掉眼泪。他抿抿唇,抬头看向郁郁葱葱的常青树,它还在和清风共同舞弄霄云,荡漾浮沉中,时聚时散的云朵好似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拼出了父亲隐入深雾的背影。 父亲……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