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光阴荏苒,不觉已是暮春天气,惠风和畅,暖意融融。因有皇子开垌亲传口谕,那被耽搁了些时日的春闱大比,只得急忙忙地开了场。这一开考,倒似给这几日有些沉闷的都城凭空添了几分热闹,一时间,车马喧阗,人语纷纭,竟有了几分昔年承平景象。
单说这宇文府中,更是将这科考之事看作头等大事。只因他家大房的长哥儿玄璋与其弟的玄烨皆是今科下场的举子。阖府上下,自老太太、老爷、太太起,至各房的姑娘、哥儿、乃至仆妇丫鬟,哪一个不心系此事?老太太每日里只是祝祷祈福,盼着祖宗神明护佑;两位老爷白日里迎来送往,面子上虽还如常,回到家来却也不免时时垂询;几位太太奶奶更是费尽了心思,亲手打点那送进贡院号舍的考篮,里面一应嚼裹吃用、笔墨卷纸、乃至驱寒保暖的衣物,无不周全妥帖,只盼着自家哥儿在那与外世隔绝的九日三场里,能少受些罪,专心应对。
这几日,两位应考的哥儿更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嘘寒问暖,百般呵护。一时间,府中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既紧张又期盼的神色。唯独那西院的三公子宇文玄煕,却似置身事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言语简少的模样,每日里按时出入,也不与家中众人多做周旋。
他这般情状,落在别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滋味。姊妹们背地里少不得要议论几句。这日午后,二堂妹佩环便和自家妹妹玄微在园中一处僻静的亭子里做针线(活),只听佩环低声道:“……你瞧三哥那样子,家里这等大事,他倒似没事人一般。也难怪外头说厂卫里的人都没人情味儿……”
玄微性子怯懦,闻言只小声道:“三哥在西厂当差,听说是极要紧、极凶险的,咱们家里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职司,但看他平日那般行事,便知不是寻常差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他的好。”
佩环撇撇嘴:“谁耐烦议论他?只是替大姐姐不值罢了。眼看孝期将满,素和家那边虽未明催,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事。若不是他那差事在外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名声,人家那样的门第……”话未说完,忽见绮云远远走来,二人忙住了口,只做专心描花的样子。
宇文玄煕恰从月洞门外经过,将这断续之言听了个大概,面上却无丝毫波澜,只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他早已习惯了这府中明里暗里的疏离与猜度。这个家,待他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融不进去,也说不清为何。他脚下未停,径直往自己院中去了。
府外,京城亦因这科考而恢复了生气。各处的客栈早已住满了前来应考的举子和他们的随从。笔墨铺子、书店、乃至卖各式考篮、油灯、小火炉的店家,生意陡然兴隆起来。街面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人物、物资的流动骤然增多,一扫前些时日因高官暴亡而带来的阴霾,仿佛这抡才大典,真能为这波谲云诡的朝局带来些新气象。
再说皇子开垌这边,自那日传了口谕,礼部那边事后便有堂官前来回话,道是已遵谕旨,即刻开考,一切按部就班,请殿下放心。开垌听了,也只点点头罢了。他虽领了“分忧”之名,却也知自己眼下不过是传个话而已,真正繁剧的事务,自有朝臣料理。闲下来时,他也不免望着窗外,想到那些正在贡院中奋笔疾书的士子,暗忖:若非生在皇家,自己是否也是其中一员?他又念及大辽科考名目繁多,进士、武举、明经诸科并行,颇有广纳百川之意。更忆起幼时仿佛听父皇与首辅大人议论过增设格物新科之事,只是首辅大人当时面带难色,此事便无下文。父皇的心思,确是深远难测。
彼时,京城另一处,“醉仙楼”雅间之内,丝竹声声,酒令喧哗。底楼大堂一角,西厂督办处都指挥使赫连云飞正独自一人,面前只一壶清茶,眼神冷峻。不多时,一个身量中等、面目普通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自人群中穿过,来到他桌前,正是东厂的一名干练探子。
那探子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凑近赫连云飞,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有桩要事需禀报。东厂查达勃旧案,从一具护银死者身上摸到一条线索,竟与咱们西厂这边早年用过的一条废弃暗线有所牵连!此事蹊跷,厂里正在深挖,恐会牵扯到大人您这边,还请早做准备!”
赫连云飞面色不变,只“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待探子退下,他将杯中残茶饮尽,目光幽深。东厂的暗线竟能牵扯到西厂旧事,此事需得谨慎处置,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面色阴沉地准备离开这喧嚣之地。
他自僻静处步出,穿过人声鼎沸、酒气熏蒸的底层大堂。正行至靠近门口处,忽听得邻桌有几个衣着华丽、看似勋贵人家的年轻公子,正搂着粉头,醉醺醺地高声笑谈,污言秽语不断。其中一个声音尤为尖利轻浮,带着炫耀之意嚷道:“……告诉你们,那关秃子的老婆,嘿嘿,滋味……她那杏黄缎子绣莲花的肚兜儿,如今还在小爷我枕头底下呢……”另一人促狭地追问:“当真?那你可知她身上有何记认?”那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