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
一柄寒亮到眩人眼目的银刃悬于他眼珠正前方,在半寸的距离正好停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瞳仁剧烈猛缩,脊背陡然升起丝丝阴森寒意。顾行知不动了,整颗心却如坠冰窖。
见他这般识趣,那柄遮掩住他大部分视野的银刃稍稍挪开了一些,露出后头一张熟悉的昳丽面容。
美人一双妙目盈盈而笑,眼眸宛如秋水含情,清澈而深邃,仿若能透视人心。
她持刀指着他的眼球,眼神中却好似并没有恶意,反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二爷,如何就要差人围妾身和夫郎的院子呢?”
声音泠泠如玉击,若娇莺鸣啼般悦耳。
在那白皙纤手中,这柄刀并不显得突兀或可怖,反而与她的温婉气质相辅相成。
可顾行知却再不敢小瞧于她。
季书瑜持着刀柄的动作极稳,神情自若地以刀尖指着他的眼球,自始至终未有流露出一丝慌乱之色。通身气质沉静闲适,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位娇弱淑女简直判若两人。
顾行知握紧手中玉佩,声音微微发颤:“是你……”
余光中,身旁那名侍从不知何时已被人用布巾堵住了嘴,四肢着地,趴伏于浅丛之中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季书瑜若寻常寒暄般同他问了安,垂眸瞧向他手中的物件,温声道:“这帕子是母妃给予的礼物,于妾身来说意义非凡,方才找不见了还真是慌乱了一番,不想竟被二爷给寻了回来……妾身真是感激不尽。”
她笑意盈盈,“有来无回非礼也,作为回报,妾身想请二爷到院中坐坐,正好也帮您避避外边的风头。”
果然如此。
顾行知神色灰败,挺拔如松的背脊终于弯曲下来,不再想着反抗,垂首任由庆心将他双手困缚住,仔细复盘着今日发生的事。
扣住了顾行知,两人带着人质再度折返回院落。
路经空旷的道口,隐约得见山腰下的火光冲天。季书瑜停住脚步,目光透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木朝山下望去。
如今已是夜晚,可山腰处却明亮好似日之将出。带有些许灼热之感的熏风徐徐而来,携着一股极为难以言说的刺鼻焦味。
大量草木被燃烧,化成黑色灰絮被高高吹起,又从天空中徐徐而降,洋洋洒洒落于大地各处。
这场火烧的太猛,大的好像叫人永远无法扑灭,只能待其将所有可燃之物悉数燃烧殆尽,方才得以自行熄灭。
可这里是连绵不断的山啊,要烧上多久才能全部燃烧殆尽?
眸中的火光幽幽而跃,季书瑜垂首,若有所思。
攻寨的方式有太多太多,纵火焚山,于百种计谋当中属实是个最下策。
原因无他,风向、火势皆是难以人为控制的自然因素,更遑论人心这一大变数也需算计其中。
那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方才会选择这种简单省事,却又极为不稳妥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他就不怕狂风骤起,真叫火势扩大蔓延至周边的林木,以至于事情完全脱离控制,再也无法挽回?
表面谦恭有礼知进退的世家公子,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心狠若此,好似全然未将旁人的性命真正放入眼中。
若是他日同其发生冲突,那当真是无异于与虎谋皮。
……
返回屋中,二人将人质置于偏僻角落藏好,于黑暗中对坐等待。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亥时未满一刻,数道沉重的脚步声于后院踏入。
寂静的鹿鸣山顶突然响起一片喊杀声,如闷雷炸响于天际。
铁甲兵戈相撞间,各种哀嚎叫声交织成一片,奏成死亡的悲歌。
烛火早早被人熄灭了,冰凉月色透进窗内,照射入那双神色莫测的妙目中。
未过两刻钟,外头的杀声便又弱的几不可闻了。
庆心走到书桌旁,将侧窗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往外扫视一圈,回首冲着季书瑜点头。
“估摸是往山腰去了,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在这里等我。”
季书瑜应声,忍不住嘱咐道:“千万小心些。”
庆心颔首,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猫着身子从窗户轻巧跃出,匆匆往前院而去。
夜色昏昏,西风迎面而来,将衣摆吹得飘摇。
浓重的雾气中,视野中一切物体皆是若隐若现。高大屋舍如同一头头沉睡中的巨兽,潜伏在尸山血海之中。四周弥漫着肃杀和死亡的气息,将风也染上了血腥。
庆心忍不住蹙起眉头,强压下喉间的呕意。
尸山之上,鲜血成河,白骨累累,宛如一座座冰冷的石碑,诉说着方才的惨烈战斗。些许血迹已经凝固,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宛如大地的血泪,见证了山寨中无数生命的消逝。
有一队穿着银甲的兵卫于当中走动,手中持着锋利长矛,似在检查是否还有活口遗漏。
明显是要将寨中的人赶尽杀绝。
目光飞快于当中扫了一圈,见没找到目标,她干脆地转了脚步,继续去往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