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阵剧痛,让她瞬间醒悟过来:孩子要诞生了!
不用她多说,费秀立刻让她躺下,紧接着去喊府中老妪前来助产。很快,府内府外都得知了夫人正在生产的消息,府中的男人们也都自发聚集起来,在外堂等待着结果。
新任安乐公刘恂此时就在人群之中。与满怀忐忑的妻子不同,他没有那种身为人父的忧虑,脸上反而有一种被死人纠缠的阴沉。即使在等待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带有一种红浊,仿佛喝醉了酒的凶手,这令仆从们倍感畏惧。
但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他到底把烦躁和不耐都压制了下去,静静地仰望天空。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疾风从府中的庭院吹过来,飞舞的黄沙顿时把走廊上点着的几盏昏黄色油灯打熄了。空气中一股腥腥而略带湿土气息的味道,穿过摇摇晃晃的珠帘,飞快地扑进迅速变暗的厅堂。
一名仆人站出来,把飘摇的珠帘挂在门的两侧。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天空像是被灰色衲衣遮盖了起来,突然一下子晦暗到了极致。天空飘舞着枯枝败叶,如乌雀乱飞、
刘恂站在走廊边,看着这股风的势头刚刚减弱,而清脆的雨滴就跟在风的后面,飘打着互相追逐而来。雨势骤然而大,打在院子里的石头、泥土上面,啪啪地万声齐响。
人们在冬天没见过这种景象,于是都议论起来:“本以为会下雪,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场冬雨呢!”
“已经有了冬雨,莫非还有冬雷吗?”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天边划过,随即在府院上空轰然炸响,其音量之洪亮,令所有人都心中一惊。此时为夫人诵经的僧人就站在安乐公一旁,他对安乐公说:“大人【1】,天有风雷雨电,必有龙行于此,还不快上香拜谢天神!祝祷天送贵人,平安生子。”
刘恂向来是不喜这种言语的,但在此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罕见地没有拒绝,而是叫从人焚了香,摆在走廊飘不到雨的地方,毕恭毕敬地迎接风雨中的真龙。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完全入夜,外面雨势如倾,府中各舍的灯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就将堕入到无尽的黑暗地狱之中。但天空仍然时常有电光划过,在乌云中不时照亮一道修长又黯淡的阴影,似乎有什么天上游动。
且说此时的张希妙这边,经历生产剧痛,她渐渐晕眩过去,感受不到风的冰冷,夜的寂静,更没看到电光中那仿佛游龙的漫长阴影。她心中想着的,只有孩子未来的幸福。这是一颗母亲的心。她希望上天赐给她一个勇敢的孩子,不要像孩子的父亲和祖父一样懦弱,整天担惊受怕,畏首畏尾。她希望自己生下的孩子是像他的曾祖父那样,是什么样的困难也杀不死的,坚强的化身。
她在这种幻梦中也在祈祷,祈祷带来的快感将她带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恍惚中,仅用无念无想这些艰涩的词,实难表明她此时的状态、这是一种对于善良和正义的满足和陶醉,也是一种自信。或许这就叫醍醐灌顶吧。
当她恍惚进入三昧时,隐约听到某处有一人在跟她说话,要帮助她实现愿望。
“夫人。”
“在。”
“你是一个好母亲,你的愿望会实现。”
“嗯。”
她正要和那个人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切幻象忽然就消失了。而后传来的是一阵婴儿啼哭声,好像从遥远世界里慢慢地飘过来。而这个时候嫂子费秀已正轻轻拍打她的肩头,将她唤醒。
费秀笑盈盈地对她说:“恭喜妹妹,已经生下来了。”
希妙如释重负,由老妪扶着坐起来,一边从费秀手中接过还在啼哭的孩子,一边忙问道:“生男还是生女?”
“是男!”
希妙慌忙搂住用抱裙裹住身子的婴儿,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婴儿并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接近,而是皱眉闭眼,一个劲地对着空气狂哭,看上去并不可爱。但希妙却没有任何嫌弃,她用自己的脸颊贴过来,轻轻蹭着孩子还带着湿气的肌肤,血缘上的渊源一下就使得孩子安静下来,而后睁开了滴溜溜的黑色眼睛。
张希妙对费秀说:“阿姊,你去跟大人说,这个孩子的小名,就叫做辟疾吧。”
【1】大人的称谓:大人在汉晋时有多种代指,既不似宋代纯指父亲长辈,也不似清朝多指上级,光《晋书》中就有多种涵义,一是指皇帝,天上出现星象后,史官占曰:“大人当之。”,这个大人是指皇帝;二是指巨人,“襄武县言有大人见,长三丈余”;三是指君子智者,杜预遗言中写“大人君子或合或否,未知能生,安能知死”;四是指贵族,阮籍在奏表中写“王公大人所以礼下之者,为道存也”;五是首领,晋时少民部落多用之,如段匹磾传中写,“世为大人”;六为长辈,刘惇、王皮称呼郭猗“谨奉大人之教”;七为父亲家长,还有一些其他的用法,这里就不再论述。古人的称谓在当时并不死板,大家不须过分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