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姜被关进了牢房。
这是淑姜第二次进牢房。
和镐邑的牢房不同,洛邑的这间牢房收拾地很干净。
住牢房,是重犯才有的待遇,住干净的牢房,则是死犯的待遇。
大商不养闲人,若非重罪、死罪,只会羁押在廊庑下,早早审查定罪刺上墨字,发配为奴去干最辛苦低贱的活。
淑姜的罪应是很重了,不仅牢房干净地很,她甚至没被戴上镣铐。
临到绝境,淑姜的心反而无比平静,只是这种平静犹如死灰。
回想起来,今日的一切,早在十三岁那年,上天就为她垂示预兆,可那预兆在梦里,稍纵即逝,只有身临其境,才会唤醒久远的记忆……
十三岁,离开大商邑前夜,淑姜做了个梦……
梦的前半段,有人站在阴暗的大殿上,居高临下地说着话,淑姜感觉自己被按着,无法抬头看清那人模样,那人的话令她害怕,可转眼间,她就记不清那人说了什么。
因为就在淑姜最害怕时,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变成了一座山,亦或是一座岛,掩在云海中。
梦外,淑姜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与阴暗的大殿不同,鲜花自脚下一路开去,绕上青阶,绕上高台。
高台之上,有一婀娜身影,徘徊低语。
变化太过突然,以致于淑姜还没来得及回味方才那可怕的情景,记忆便如云散去,一丝不剩,故而当时的她只记得梦的后半段。
后半段梦,那婀娜女子举袖迎风,祭舞翩起。
驻足片刻,淑姜听清了,女子不是在低语,而是在低声吟唱。
“折天柱,绝地维,一曲承云出若水……”
淑姜听不懂她所唱之辞是何意,歌声渺渺,听得人畅快无比,禁不住想要随着那女子一同起舞。
举起袖子,淑姜才发觉自己穿是素色粗麻衣,窄窄的袖子方到腕上,寒酸局促,实在无法同眼前之人相比。
淑姜羞愧地缩了手,眼前忽得一花,那女子已然飞到她跟前,纤长的手指优雅地点上淑姜的眉心,“你……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什么?
女子的声音模糊了下去,淑姜抬头,努力想要听清,那女子却不说话了,眼中忽而涌出悲伤,淑姜的心跟着一沉,从云间坠落下来。
惊醒过来的淑姜,缓缓将眼睛睁开条缝,眼前一片漆黑,隔壁隐约传来谈话声……
“阿爹,为何突然这么急,迁令刚下来,再有一月,就是阿淑的生辰,要不……再等等?”
“等?自被征调到大商邑,我就日夜难安,现在机会刚好,不走还待何时?近日大王不知为何,突然急召神女入朝歌主持占卜,我这心里不踏实,若神女卜出什么端倪,我们就……!”
隔壁中年男子口气激动起来,可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这是淑姜的阿爹,吕尚。
与吕尚对话的少年是淑姜的阿兄吕奇。
“好,阿爹,我明白了,为了阿淑的安危……,可是阿爹,你不走吗?”少年终是说出了心里话,妹妹生辰还在其次,留下吕尚一人在大商邑,才是让吕奇真正不安的原因。
“我不走,你们才安全,一起走了反是令人起疑。”吕尚的口气缓和了下来,“放心吧,阿爹不会有事的,万一有事,我还能跑去东夷,你们在,我反而跑不了。”
这番话,终于下定了少年的决心,“好……,阿爹,听你的,但请阿爹多多保重。”
“照顾好妹妹,到了岐周,不必着急,寻着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散宜生阿淑的事,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嗯。”
“屠户身份低微,你一开始进去,必然见不到散宜生,所以,须保管好这枚玉佩,他们只认信物,不认人,还有,没见到散宜生前,别让阿淑离开你,实在不行……就把玉佩给阿淑戴上。”
“嗯。”
“切记,不能丢了玉佩,路上也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同阿淑多说什么……”
“好……,我记住了,会小心的,阿爹也要小心。”
淑姜翻了个身,隔壁似乎听到了动静,匆匆结束了谈话。
去周国大都岐周,是一早就说好的,淑姜本也以为会在一个月后,可今天早上,阿爹却突然交待她,让她晚上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随陶伯的船出发。从父兄的谈话听来,如此着急离开,全然是因为自己,若再留下,只怕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这危险,只因自己与常人有别吗?
淑姜常常能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还有,她听人讲话时,往往一恍神就会看见讲话之人所描述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她想找人问个明白,可是阿爹却不许她问,更不许她提,到后来干脆把她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偶尔只有阿爹和阿兄同在的时候,才会带她出去。
想到这些,淑姜在黑暗中抿紧了嘴,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如果阿娘还在就好了。
有记忆起,淑姜就没见过阿娘,别人家的阿娘都会搂着自己的孩子,柔声细语,若是淑姜的阿娘还在,或许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淑姜又再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