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忙碌——打磨人物练台词、去棚里录音、空闲时间要给纹身师画底图、还得去画室兼职做助教……忙起来脚不沾地,连口饭都顾不上吃,也便一直没抽出时间把舅舅留在他这里的大衣送去干洗店。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大衣还给他,但盛愿想着,只要他还在云川,总是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哪怕是很久很久之后呢。
盛愿在楼下扫了辆共享单车,稳当当骑着上街。
他问了很多家干洗店,无一不被拒绝。老板一看见他手上这件大五位数的外套就连连摆手,说小店洗不起。
一连碰壁了很多次,盛愿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洗它的店。
只是老板忒黑心,看他是个学生,又拿着这么贵的衣服,伸出手指,要加三百块钱的干洗费。
钱虽然不多,可是对于一个要靠自己打工兼职来挣学费和生活费的学生还是有些贵了。
盛愿有点小心痛,但还是付了钱,填好送货上门的地址。
出了店,他闻到风中飘来的烧烤味道,有些饿了。
拐弯就是小吃街。
但他想到刚才已经支付了一笔巨款,远远超出了每日预算,就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盛愿骑上自行车,沿着笔直的路赶回学校,打算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店点一份章鱼小丸子。
身边的人总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在兼好几份职的情况下还能兼顾学业,每学期绩点都是专业第一,奖学金也是一年不落。
辅导员不了解盛愿家的情况,只觉得他这样未免太辛苦,曾经委婉询问过他是否要申请助学金。
他却笑笑拒绝了,说自己不缺钱,一定有同学比他更需要这笔钱。
或许是想要守护年轻人敏感的自尊心,辅导员转而把资料室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不忙的时候,可以去帮老师们整理资料。工作很清闲,工资也不低,还能结识人脉,盛愿很感激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红灯亮起,盛愿停在斑马线前,漫无目的的看着眼前繁华的街区。
他置身于云川的中轴线,从CBD商业圈到四十九层大厦,灯光牵起远处的国贸、长兴街、西江大桥……这座城市的夜晚是靡丽的,纸醉金迷,软红十丈,却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起的。
他脆弱的根系无处落地。
盛愿向路边被父母牵着的小孩投去羡慕的目光。
没有人喜欢辛苦工作,也不愿意尴尬的活着。
他只是想趁自己年轻,在这个干多久都不觉得累的年纪,多攒些钱,凑到首付,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不需要多大多豪华,只要能有一个可以种花的阳台就好。
他在云川,还是想有一个家的。
第8章
入春后,白玉兰渐次开了。
单车裹进玉兰花香,穿行在夜色中,车上的少年一抹干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衣袂翻飞。
路边的服装店在放《春娇与志明》,歌声透过助听器,传进了他的耳中——
“你又有誰可以勸阻/
等待UFO縱有變數/
最普通嘅佢哋世上遍佈/
愛漫春天散落每個季節嘅消耗/
看著花瓣跌落過程撐得過衰老”*
……
盛愿放慢了骑行的速度,耳中的歌声忽明忽暗,像无序的老唱片,伴随着阵阵失真,让他想起了前几年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
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富贵迷人眼。
张曼玉那时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活色生香,她坐在黎明的单车后座,哼唱着邓丽君风靡大陆的《甜蜜蜜》,在川流不息的九龙油尖旺区穿梭。
两个在异乡迷失的年轻人,说着同一种语言,有着同一个故乡。
他们的血液注定无法分割。
粤语,盛愿会听也会讲。
这种来自千里之外的语言,深刻的扎根进他的血脉中。
深刻的意思就是说,每当他听到粤语,记忆深处那个像紫荆花一样美丽的身影便会随之闪过。
他的妈妈洪珠仪曾是香港红舞厅的女星,半红不紫,但也无限风光灿烂了一阵子。
大街小巷摆满beyond、谭咏麟或是林子祥专辑的影像店,时而能翻到几张她的碟片。
真正令洪珠仪落入谷底的,是一位她在酒局上偶然结识的年轻企业家。
这人名叫盛云州,她那时年轻,很轻易地被他诱哄,迅速跌入了爱河,稀里糊涂怀上孩子后,才得知他在大陆已有家室。
但她天生一股子轴劲,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生下了这个孩子,从此离开红舞厅,销声匿迹。
洪珠仪没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她不愿意他姓盛,也不想和自己一样姓洪,想来她原本也是跟了干爹之后才改名换姓的。
于是,她就整天“宝宝、宝宝”的叫他。
孩子五岁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整整烧了两天两夜,额头烫的吓人。
洪珠仪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真到用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攒下。
她急得到处借钱,厚着脸皮去找了红舞厅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