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冷眼相看。
他也还记得那个女人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咒骂着自己的孩子,恨他夺走了她的幸福,也怨他没能赢得那位丈夫的欢心。
一个弱小的人类。缪伊缪斯想。
——可霍因霍兹却说她爱他。
“……她是一个可怜人。”时隔两百年的记忆,青年以这句话做开始,推开了这扇门。
门开了。
手停留在门把手上,青年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动,也没有声音。
“霍因?”缪伊缪斯好奇地探出头,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竟也睁大了眼睛。
记忆里沉闷而阴暗的房间,那个永远浸润了草药味道的卧室,如今开满了纯白的雏菊花。昔日的墙面上仅有一道狭窄的矮窗,而今那扇窗连带着整面墙都消失不见。
入目是满园的春色,从未有过的明媚日光直晃晃地翻涌进这间小屋。那张不再有人躺下的床,此时正坐在花圃间,被纯白的雏菊们所环绕。
有蝴蝶携着花香飞舞。
缪伊缪斯看到那只握着门把的手在轻微颤抖。
“要进去坐坐吗?”他适时开口问。
房间内唯一的座椅是床前的四脚矮凳。曾有一个孩子无数次穿过狭长的走廊,穿着睡衣提着黯淡的灯,坐在这里安抚他惊醒的母亲。曾有一个孩子无数次端着沉重的药剂,坐在这里哄着他的母亲服用。
那张矮凳很小,可那个孩子同样很小。他是如此被需要着,于是不合时宜地长出一颗大人的心灵,思考起不属于孩子的想法,思考起某些太过遥远的东西。
缪伊缪斯牵起青年的手,他拉着他走向那张点缀满藤蔓与鲜花的矮凳,他催促着对方坐下,又自己叠起腿来坐在花地上。
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出过腰的长发,成年人浅棕的发尾垂下,盘在花间草间。缪伊缪斯便将脑袋枕在对方的大腿上,他捏起其中一缕顺滑的长发,放在掌心间缠绕指尖。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说。
霍因霍兹望着那张花床,他的两只手交叠着相扣,握紧又放松。
“我的母亲……如果没有选择我的父亲,她不会成为后来那个样子。也许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她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会比任何人都爱着她的孩子,她仍然热爱舞蹈与音乐,并时常参与各种舞会……据说她曾经就是这么一位活泼的女性。
“我的父亲……后来年岁稍大一点的时候,我大概了解到了他的过去。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养育了很多孩子,可他们起初并不富裕。我的父亲就是在那样一个窘迫的环境下长大,与兄弟们争斗,与亲戚们争斗。为了向上爬,他接触了很多人……很多糟糕的人。那些糟糕的人带给了他许多不幸,于是他也被这些不幸塑造成了一个糟糕的人。”
“然后,你的父亲又将这些不幸带给了你的母亲,带给了你。”缪伊缪斯将一只白色的雏菊编织到手心刚做好的发辫上。
“如果我的父亲同我的母亲一样,拥有一份优渥的生活,他也许会成为一名体面而温柔的人,并将这份温柔带给他的妻子与孩子。我所见的人们大多如此。他们被生活所打磨,可他们并非生来如此……”
“这些想法和你后来决定去讨伐魔王有关么?”缪伊缪斯抓住了关键。
“……那时候的我思考着这些事情。很不成熟,很不完整。我想……如果魔王能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很多事情能变得更好……也许很多人生来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成为更好的人。可以说,这里是我人生的起点。”
“关于你们人类动不动就把锅甩给魔王这件事,我好像已经不再惊讶了。”缪伊缪斯枕在青年的腿上,闷闷地笑了笑。
霍因霍兹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揉了揉膝头的恶魔角。
“好痒的……”缪伊缪斯于是躲着拨开对方的手指,“好,好,我不笑你了……那么,我善良的勇者大人,为何你还不去打倒魔王呢?勇者大人竟然带着一只魅魔私奔到家里来,这可不是正义之举。这场梦还没有迎来它的结局。”
“打倒魔王之后,就是结局了吗?”霍因霍兹反问。
“我想不是,在那之后还会有’新的敌人‘存在。”
“那么打倒那个’新的敌人‘之后呢?一切就会迎来圆满而幸福的结局吗?”人类问着,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霍因,你明白的,你想要的那个结局,可能需要在很遥远、遥远的未来才能实现。又也许,它永远也无法实现。”
消灭了魔王之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消灭了恶之虫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消灭了那一切的一切、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与事后,世界就能迎来幸福吗?
“霍因,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我听出来你话中有话,并且不是什么好话。”人类戳了戳恶魔脸颊上的软肉。
“好啦,我想说……你是一个纯粹到有些傻的人。你在追求一种很纯粹的东西,纯粹得不参合一丝杂质的完美世界,纯粹得不含有一丝卑劣与过错的完美之人。遗憾的是,那样的东西不存在。”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