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活下去了。
再度睁开眼睛,大脑被源源不断灌输着庞杂的知识。周围是漆黑而窒息的一片,隐约有啃咬声,隐约有血肉撕扯声,隐约有怪物们哀嚎。
这里是圣典中所讲述的深渊,是属于恶魔的世界。
他曾无数次诵读过圣典中的告诫:灵魂腐朽之人,死后会永堕深渊。
原来圣典是不可信的,创世神也是不可信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现在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新的庞杂的知识,又难道可信吗?
够了,够了。
他只想要永远睡下去,不要再睁开眼。
漆黑中,咀嚼声仍在继续,鲜血淋漓。渐渐的,声音稀疏下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最后一只怪物也倒在地上成了骸骨,不再动弹,成为漆黑的一部分。
这片漆黑中只剩下他一个怪物了。
这样很好,很好。就这样睡下去吧。
时间在黑暗中踉跄而行,在前路带来一声属于幼崽的哭泣。
那是怎样的一道哭声呢?隐忍而胆怯,似乎知道哭泣换不来安抚,甚至连回音都无法听到。
那个脆弱的小东西只是默默地抽泣,小声轻喊着疼。
那是一只孕育中的魔王,灵魂封锁在石中,如果无法破石而出,生命便会在诞生前凉尽。
他没有睁开眼睛,不想去思考这一切,也不想听幼崽的任何躁动。
可魔王之血却令他的灵魂被迫产生共鸣,他不得不日日夜夜接收来自同类的灵魂震颤。
那个小东西又哭了,哭得一颤一颤,这一次的破石又一次失败,柔软的身躯被粉碎。
……这是第几次了?
在不知多少次颤哭声中,他犹豫着终于睁开无神的眼睛,主动感知起哭声的来源。
他以魔王之灵魂,感应另一只魔王的灵魂。这是魔王对未出世同类的灵魂联络,可笑的是深渊中只剩下他这么一只身份存疑的魔王。
他终于辨认出,那是一只魅魔。
——事情似乎变得更为可笑了。
究竟是恶作剧,还是故意的陷害?谁会给魔王之石浇灌魅魔之血?
他只觉荒谬,几乎在下一刻便在心中对那只素未谋面的幼崽判下死刑。
石中封印是对魔王的考验,唯有历经千百次淬炼与粉碎,才能在一次又一次重塑中锻造出最为坚韧的意志,非如此者无法忍受作为魔王生来的使命。
但,一只魅魔?
那样柔软的身躯注定冲不开枷锁,无论努力多少次,都注定成为“死胎”。
最后的魔王,是魅魔。这样的结局,或许便是命运对这个种族最后的嘲弄。他想那只可怜的小东西甚至没必要痛苦挣扎。放弃求生,放弃破壳,安安静静等待死亡,不失为一种解脱。
这个荒诞的世界早就该解脱了。
一切到了奔向死寂的时刻,一切罪孽与恩怨都该结束。
他闭上眼,不再思考那些哭泣。
黑暗继续向前延伸。
那个小东西仍在哭,只是哭的频次少了些许。
漫长的时间里,有时他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直到熟悉的低低哭声将他唤醒。在苍白而漆黑的空洞中,这声音像是生命的雀跃,向他告知着彼此的存在。那个小东西还活着,他也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活着。
直到某一刻,他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关注起那灵魂的颤动。他熟悉那灵魂的每一声啼叫,他知道什么样的哭声代表着什么样的语气。他知道对方的角又一次断了,他知道对方的四肢又一次粉碎,他知道对方委屈而焦虑,恐惧而不安。
他开始心疼了。
他竟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去到对方身边,将自己的血投喂,或许那个小东西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他知道这是一种妄想,毕竟那只幼崽的灵魂已十分微弱,几乎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他现在都需要费力才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深渊如此广阔,他找到对方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找寻的路上,他恐怕就会失去与对方的感应。
只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将自己从泥泞的沼泽中拔起。他黯淡的绿眼近乎灰色,扫视周围一圈,看见了怪物们的骸骨。现在,他也是怪物了。
他运转起身为魔王的力量,却只感到晦涩和阻隔。他无法主动吸收污染,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魔王。他伸开手掌,毁灭之力清扫起眼前的一切,为他破开前路。
这是深渊最底层,他将这一大片区域清扫得很干净,至少视觉上是这样。唯有魔王之眼中,污染仍沉淀于土壤中,吞噬着每一个试图活着的生命。
他与断断续续的哭声作伴,他渐渐开始为那遥远之外的灵魂而喜悦。过了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那个脆弱的小东西竟然还顽强抗争着,不向死意屈服。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烛火,明明那么微弱,那么不堪一击,像是任何一阵微风都能将其熄灭——可毕竟仍傲然站立着。
简直是一个奇迹。
小小的蓬勃的生命力,隐忍的哭泣,绝不服输的坚韧,他在脑海中勾勒起那灵魂的色彩,连自己也没有发现,心底里已开始期盼这奇迹能够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