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恐惧,不是如某只恶魔所以为的一样,不是惧怕那些令人作呕的虫子。这时候的他如此惊恐,也不是因为恶魔有了虫子的特征。他是如此恐惧,恐惧几乎要压弯了他脆弱的肋骨,挤压着狭小的空腔,将那小而光滑的宝石给挤了出来。
他的恐惧源自于霍因霍兹,他从诞生起所有的恐惧似乎都来源于这只恶魔。起初,恐惧于被恶魔所杀害;后来,这份恐惧中夹杂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而渴望却滋生出另一层恐惧,一种比死亡更令他害怕的恐惧。
霍因霍兹曾用手触碰他的口腔,霍因霍兹曾一一寸寸按揉他的獠牙,霍因霍兹曾摸过他小而敏感的角,霍因霍兹曾揉捏他的尾巴,对他这只魅魔穷尽过分之事。
可霍因霍兹从没有碰过他的心脏,一次也没有。
缪伊从跪坐姿态站起,将心脏放在怀中。他抱着赤红色的宝石,借助怀中火光,一步步缓慢靠近角落的恶魔。那还能称之为恶魔吗?有着虫类的翅膀,有着虫类的眼,那胸腔中安静盛放的,或许已不再是晶莹剔透的冰白宝石。
随着他的脚步逼近,恶魔张开千重瞳纹的翅膀,急促地用这唯一的遮挡物包裹住自身,像是为自己筑起一座堡垒,要将敌人抵御于城下。可城下并无军兵压境,只有一个手无寸铁的魅魔,和魅魔手中已自行剖好的魔王之心。
方才在他身上作乱的触手,这会儿也耸拉得像被暴雨淋湿,体积缩小,每一根只有手臂粗细,成团成簇堆叠在恶魔腿边,围至恶魔腰间,像是白骨王座托着它的主人。
缪伊蹲下身来,轻轻握起其中一根“白骨”,力度很轻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随后将它贴近怀中心脏。触须与离体的心脏一同震颤,几乎是同一时刻便碰撞又分离,像是在爆破中被热浪剧烈翻滚开。
魔王狠狠咬住牙,紧闭双眼,颤抖着没让自己一把火将触须烧掉。心脏与触须碰撞的刹那,脑海中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剧烈鸣叫,这些虫子在用密密麻麻的足搅动他的脑浆!
恶心,作呕,想吐,想要攻击,想要摧毁,想要杀死这个……这个触碰他心脏的虫子。
他确定了,霍因霍兹真的变成了一只虫子,至少足以能引发他这只魔王的攻击欲望。可是为什么?霍因霍兹在深渊中明明过得好好的,还是某次离开深渊后遭受了污染?恶魔不会告诉他,恶魔只会摆出惯用的语气说“一切安好”。
缓过来后,缪伊睁开眼睛,僵硬在原地。黑暗中,恶魔不知何时已打开了方才拢紧的翅膀,露出一双幽绿的眼睛。霍因霍兹的眼睛原是浅色,可眼前恶魔的眼睛很深,浓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却又向外散发着冰凉惑人的幽光。
这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赤红心脏。不知不觉间,触须们重新涨大起来,在他们两人周围游走,似乎重新恢复了捕食者的姿态。这双眼睛在审视他,触须们同样。这大概是这只“虫子”第一次接触到魔王之心,那样甘甜而充满力量的事物,将本能中的饥渴悉数牵引出来,摧毁了最后的神智。
这一回,霍因霍兹似乎真的认不出他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缪伊发觉自己心中倒没有多少伤感。他似乎能明白霍因霍兹为什么躲着他的心脏:霍因霍兹同样恐惧着,与他怀有同一份柔软的恐惧。
他们恐惧着对方的消失,这让缪伊嘴角甚至带上轻笑。
“一周了,你身上的那些小家伙已经缠了我一周,就算是最笨的幼崽这时候也该在食物上撕扯下来一块肉了。霍因霍兹,你要不要真的吃一口……我的心脏?”魔王轻声问着,就像是随口谈及今天的晚餐一样。
他知道,霍因霍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无论霍因霍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只恶魔终归有颗魔王心脏。他亲眼见过的,纯白的,璀璨的,晶莹如白色玫瑰的心脏。魔王绝对不可能变成令人作呕的虫,他们的心脏会吸收掉一切污染——除非心脏出了问题。
恶魔没有回答他,只是喉结滚动,双眼半眯。霍因霍兹看他就像看着一块肥美的烤肉、一只跑动的即将入嘴的兔子、一枚抓在手上随意把玩的蚌壳,满是打量,满是饥饿,全无往日的怜惜。这个世界大概真的要完蛋了,他竟然开始觉得霍因霍兹曾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惜。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竟然看出来了。
或许,他和霍因霍兹之间确实有一个人疯了。
“吃吧。我允许你吃,我不会生气的,真的……你给我留一点就好。”缪伊平静说着疯言疯语的话,见恶魔不动,便低头主动掰着赤红宝石,想要从上面弄下来一小块,塞到恶魔嘴里。
他懂的,智商不高的动物总是对被施舍的食物充满警惕。他需要亲手喂过去,霍因霍兹才会食髓知味地开吃。只是不知道霍因霍兹需要吃多少才能清醒过来……如果整颗心脏都被吃掉了,他会不会当场死亡?
缪伊想着没头没脑的东西。他首先想起的,是深渊第二层那位被恶魔们分食的魔王。他的处境最差也会比这个魔王好上许多,毕竟霍因霍兹是个挑剔的家伙,不会对他的血肉与毛发感兴趣,只会呑**华的心脏,就像吸果冻一样。
他即便被吃得一干二净,也全部都进到了霍因霍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