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奇回到陈家厢房的屋内时,鞋子与下摆全叫泥水给沾湿了。这倒不是在路上湿的——他有出色的轻身功夫,今晚又有朦朦月色,路上的泥地水洼全看得一清二楚,直到回到陈家山墙外的时候,也只是鞋底有层稍厚的淤泥而已。
坏就坏在这层淤泥上。他出门时是在自己的房间给自己留了窗的,原本到了山墙下,飞身一纵丶在墙上稍微借力,就能从窗跳进房内。但借力时鞋底那层淤泥一滑,倒是没摔在地上,却踏进了一个水洼,溅得下半身全是泥污。
他恨恨地将鞋子和道袍脱下来甩在地上,又叹了口气,将它们全部踢到床底,以免叫陈家人发现。
这些日子,他一直以超然世外的高人形象示人,为的就是叫陈家人摸不透自己的道行深浅,以免起了轻视之心。迄今为止他觉得自己都表现得不错——譬如这回,陈辛晚间向自己求助,那明天早晨就可以告诉他,那名叫李继业的年轻人的确是李家湾李家的小公子,这是自己随随便便就推断出来的,这就是神仙手段。
但要是叫他们发现了泥污了的鞋子和道袍,就会叫他们觉得,哦,赵仙师原来也会踩进烂泥里的?那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大差不差嘛!
一旦叫他们有了这种想法,难免就会有轻视之心丶不再像从前一样恭顺。这些山野村夫,最是不知进退丶刁蛮难缠的——这全是师父教给自己的,他一路行来,已明白师父说的的确有道理了。
想到师父,赵奇就又在房里焦躁地踱了几圈。
他此番驾临金水,就是为了寻找他师父赵傀。十四年前,师父忽然说自己找到了长生之法,要下山寻找一个宝地修成那法门。又点了一盏长生灯,叫弟子们每年往里面添上一百斤灯油,说倘若他修成了,那灯就会绽放霞光,要是人死了,那魂灯就会灭去,而后就带着镇派之宝「金缠子」离开了然山,那时自己才十六岁。
师兄弟们本以为师父最多几年之后就会回来——这世上除了偶然听说八部玄教有人举霞飞升,馀下的大小宗派之中,何曾听闻过有人长生成仙的?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四年。没了镇派之宝金缠子,然山派的弟子们想要筑基就全得凭自己的天赋与丹药,但这世上哪来那麽多的可造之材?即便有,也早就往八部玄教去了。因此这十四年来然山派日渐凋零,到去年的时候,就只剩他自己独自在然山上守着几间快要倾塌的屋子,以及师父的长生灯了。
然后,就在前些日子,那灯灭了。
赵奇因此知道师父该是死了。或许是练那什麽异想天开的功法出了岔子,或许是被仇家杀了。修行路上,这些都是常事,但关键是,师父带下山的金缠子不但是能帮助寻常资质的人筑基的宝物,更是被下了「法帖」的。谁得到这件有法帖的宝物,谁就有了在八部玄教之外的地界开宗立派的资格,这是多少有道高人冒着人死道消的风险也要弄到手的东西!
他怀着万一的想法,觉得要师父真是死在某个隐秘洞府了丶自己又能找到他,或许便能弄到金缠子,再把师父给好好安葬了。而后隐居避世,修行上几十年,要侥幸结了丹,就带着那金缠子找个偏僻荒芜的地方开宗立派,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因此一路查找,真找到了师父留下的踪迹,然后便来到了金水。
金水这地方算是穷乡僻壤,但离八部玄教的地界却并不算远,赵奇觉得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在这里避世修炼什麽长生之法。可线索毕竟到这里就断了,他带着的钱粮也耗尽了,正巧镇主陈辛新接掌此处不过几年,正需要供奉一位神仙术士,他也就捏着鼻子留下了。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闲坐着等什麽好运撞上门,而是在筹谋一件事——将这事做成了,该就能确定师父的线索。
只是他要做的事,所需的代价却也不小,先是要三样供奉——龙丶凤丶虎。路过清江城时,他买到过一卷蛇蜕,鳞片有指甲大小,被他用做防雨的外裳,这是用得上的。金水镇里养鸡的不少,他已选了一只彩羽大公鸡,用从山上带下来的丹渣喂养在陈家后院,再过上几天灵性也就充足了。
现在唯独少的一样就是虎。龙非真龙,凤非真凤,这虎就一定要是新鲜的成年雄虎骨,否则事情做不成,反倒容易惹上邪祟。还有一样,则是贵人。这金水镇没什麽贵气,但他看过镇主陈辛那个叫陈绣的女儿的八字,倒是勉强可用。
镇主陈辛看着是个女儿奴,可一个人既然能做镇主,就必然是识大体的。倒时只消说这事是为镇上驱除邪祟,再随意给他一粒什麽丹丸说服下这个就能生个儿子,该会欣然同意。
前几天正是适合的日子,可恨镇上的屠户连夜逃了,这事也就耽搁了。但经过今夜,赵奇却觉得这一耽搁倒并非坏事了。
因为他找到了真正的贵人——这个李家湾叫李继业的小公子。
提起然山派,世人总觉得最擅长的手段是纸傀术,但其实然山弟子更擅长望气。刚才那孩子迷迷糊糊丶磕磕绊绊地说话时,他就已在屋顶望了他的气——极贵!他就是因此确定了李继业的身份。若非是货真价实的镇主的儿子,不会有这种气相的。
之前他还疑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