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馨离世之后,她所着的《沈馨绣谱》正式刊印发行。书中囊括一百多种苏绣针法,八百多种丝线色阶,是当世第一部总结阐述苏绣的着作。一经发行,便被江南绣者奉为圭臬,一版再版。
似乎刻意与沈馨着作在江南热销相呼应,余晖不甘寂寞,在北边也弄出了一篇惊世骇俗的大文章。他洋洋洒洒数万言,撰写了一篇《余沈夫妇之痛史》。在文中,他痛骂赢侍郎强行介入余沈夫妇感情,致使夫妻决裂。声称赢侍郎一直将沈馨拘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允他们夫妻见面,致使他们不得不做一对牛郎织女。沈馨去世后,赢侍郎不许沈馨入余家祖坟,墓碑上也不让她冠夫姓,甚至妄图霸占沈馨的遗产,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证明二人奸情,余晖在文中细腻描写了二人相处的细节,包括赢侍郎为了请医夜半接船,清晨亲自煎药送药,每日精心拟定菜单,合作着述绣谱……
余晖信心满满地揣着自己的大作,打算也找家书社刊印成册,在坊间发行,不把赢侍郎搞臭,他誓不为人。
去了第一家书社,主人看完文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男人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的,你莫不是有毛病?”
余晖气哼哼地骂书社主人不识货,来到第二家。
第二家主人是个瘦削甚至带点娟秀的年轻书生,读完后,他竟然啜泣起来:“此情只应天上有,今闻竟在人世间!”
余晖觉得不对劲了,“你说谁和谁呢?”
“当然是赢沈二人啊!”书生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盛满感动,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余晖一阵恶寒,一把从书生手中抽回文稿:“不用你印了!”
他气冲冲又一连跑了几家,终于有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书社同意为他刊印。
书稿印了一大批,他卖力地四处赠送,终于在京城引起了轰动。御史风闻奏事,朝堂上又开始弹劾赢侍郎行为不检。
赢侍郎没有上自辩的折子,反而上了另外两道折子。
第一道是为沈馨请功。沈馨以病弱之身,将自己毕生凝结的心血辑录成册,无偿分享世人,又建立绣校培养刺绣人才,对江南绣业发展功德无量。
第二道是为自己请辞。他请求辞去工部侍郎一职,从此长驻江南。
这两道折子无疑坐实了余晖文稿中所说种种,瞬间在朝堂及坊间都掀起了热议。
工部尚书暗自叹息,临海县的海防造得相当出色,去年盛夏扛住了百年难遇的台风与海潮,赢洲与季子墨功不可没,原本回京后就要嘉奖擢升的。赢洲这么做,无异于自毁前程。
另一边,太子妃董氏也带着水清桦的信件求见皇后与太后,为沈馨请功。
数日后,朝廷的处理决定终于下来了,赢洲离开工部,外放江南道按察使司按察使,品级不变。工部郎中季子墨擢升为工部侍郎,从正五品飞升至正三品。
至于沈馨,依然由太后出面表彰了她的贡献,赐下三等勋章,并着人在临海县扩建她的墓园。
至于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关系,朝廷无一字提及。
尘埃落定的那一天,皇帝身边的红人,勇武伯、拱卫司都指挥使沈翌当街拦住了余晖。
沈翌身着常服,对围观百姓道:“今日沈某以私人身份,处理一些家族事务,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说完,他便在大街上,把余晖揍了个哇哇乱叫。他下手极有分寸,打得余晖浑身没有一块好皮,偏偏骨头半点都没伤着。
“沈翌,你身为朝廷命官,当街行凶,知法犯法,我要去告你!”余晖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嘴里嚷道。
“我作为小舅子,揍自己的姐夫,给姐姐出气,碍着谁了?”沈翌咬牙切齿,拳头雨点般地落到余晖身上。
百姓们一边起哄围观,一边道:“娘家人都这么恨这个女婿,说明他做得不地道!”
“就是,我听说那沈大家菩萨一样的人,在江南行了多少好事,她过世后,好多绣娘在家中供奉她的牌位呢!”
“污自己娘子的清名,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人真傻!”
“负心薄幸之人,听说他还是个举子,这种人要是做官,百姓可得遭殃!”
余晖挨了一顿拳脚,又听得百姓痛斥,作为读书人,生平哪里受过这种屈辱,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厥了过去。
沈翌把他拎进一家医馆,丢下几两银子,自去找上官请罪了。
***
在沈馨的墓园,水清桦燃尽了最后一张纸钱。
他们即将举家离开江南,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沈馨。
季子墨和赢侍郎并肩站着,远远眺望着对面的谦亭。
“赢大人,你真的决定从此扎根江南?”季子墨问。
赢侍郎道:“自是如此。我膝下唯有一女,已经在京城嫁人,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留在江南,逢到清明、忌日,还可为她扫扫墓,陪她说说话,不然,她太寂寞了。”
季子墨默然。按察司使,明面上品级不变,但赢侍郎不会有实权,今生也不可能升迁。简言之,仕途已经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