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先生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愣愣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她眼里的悲伤刺穿了他,海先生哆嗦起来,先是双手,然后是全身。
他放开水清桦的双肩,拼命眨着眼睛,但那里面很干,什么也没有。
他转过身,先一步向山上走去,声音很空:“上来坐坐吧,就在前面。”
他没有哭,人看着也正常,但水清桦看着他像竹竿一样的背影,觉得就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屋子很简陋,几件简单的家具,几件日用品,没了。连丛花草都没有养,唯一有些色彩的是他摊开在桌案上的画,只画了一半。
他拿起茶具,想给客人煮茶,水清桦制止了他,小葫芦乖觉地接过茶具。他顺势坐下来,眼睛无神地看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清桦枯坐许久,终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您要是难过,哭出来会好受些。”
“不用,”他强笑了一下,“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她一个弱女子,和家族断了联系,孤身在外漂泊,能活几天呢?是我一直在骗自己,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恨我,才不给我写信。”
水清桦垂下眼睫,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她……可曾提起过我?”海先生眼巴巴地看着她。
水清桦陷入了天人交战,双手绞在了一起。自然是从未提过的。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提过的。她说自己的夫君很好,是她对不起他。她希望自己走后,夫君能够娶一个好姑娘,子孙满堂。”
海先生的眼睛终于盈满泪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那些年,她过得可好?”
“……好。她在一个绣坊当绣娘,她绣艺出众,自是能够安身立命。”水清桦道。
“她是怎么走的?”
“她是病逝的,已经去世十年了。”
“十年。”海先生重复着这两个字,两行清泪终是流淌下来,“竟然已经去世十年了!阿雪!”
他喊着阿雪,恸哭失声。
哭过一场,他收起眼泪,走入内室,过了片刻后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已经褪色的嫁衣。
他轻柔地抚摸着这套嫁衣,就像抚摸着自己的爱人:“十七年了,她的物件大部分都没了,我一直留着这套嫁衣,就用这套衣服下葬,做她的衣冠冢吧!”
夕阳西下的时候,沈雪的衣冠冢立了起来,墓碑竟是海先生早已准备好的,上面写着“爱妻沈雪”四个字。他还有另外一块墓碑,是为自己准备的,暂时存放在院里。
三人在坟前烧纸焚香,为沈雪祈福。
“孩子,你伴她七年,为她送终,便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今后有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便是。”祭奠完沈雪,海先生的精神好了一些,和水清桦叙起话来。
水清桦极是担忧地看着他。
他从水清桦的表情里意识到什么,自嘲地一笑:“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十七年了,明知道她不会回来,还是忍不住等下去,过去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现在不同了,我每过一天,就离她更近一点。”
水清桦稍稍安心了一些,如果海先生当真做出什么傻事来,她百死莫赎。
“以后,你和你的夫君,常来看看我老头子。你夫君是个有才华的好孩子,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和阿雪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长着这种眼睛的人,心都特别干净。”海先生道。
水清桦的心重重一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是同床共枕太过熟悉,水清桦从未想过,季子墨和沈绣娘有何相似之处,但经海先生这么一提,她却蓦然发现,这两人,确实是,太像了!
不说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两人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视富贵如无物,还有很多相似的小表情、小动作。她记得季子墨思考问题时喜欢用手指敲击桌面,沈绣娘也有一样的习惯……
她心惊肉跳,不敢再想下去。但那些早已被掩埋在时光里的记忆碎片,却在这一刻破土而出,不管不顾,轰然涌入她的脑海——
她记得沈绣娘住的那间小屋,低矮破旧,她许多年也不搬。屋里有一面小窗,正对着老宅的偏门,偶尔能看到季子墨从偏门中进出。她那时还没有嫁入季家,很喜欢到沈绣娘家里,坐在那扇小窗下做绣活,如果那天能看到季子墨,她便欢喜很久。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小秘密,沈绣娘不会知道,但如果……如果那间房,那扇窗,本就是沈绣娘的精心选择呢?
她还记得,自己嫁人之前,来到那间小屋,告诉沈绣娘自己要嫁给对面季宅里的三公子。沈绣娘激动得嘴唇颤抖,泪水滚滚而下,她一把搂住自己,哭着说:“好孩子,太好了,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你们两个,一定要恩爱白头!”
沈绣娘去世之前,她求季子墨带她出去见沈绣娘最后一面。沈绣娘看到季子墨,已经黯淡的眸中又燃起了亮光,她把他们二人的手叠在一起,用尽力气紧紧握住,再次叮嘱他们要互敬互爱,最后她说,希望能由他们二人为她操办后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水清桦从未深思过,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此刻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