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桦忙着谈生意的时候,季子墨也没闲着。他再次找到唐灏。
“上次你说可以《奔马图》为敲门石,引荐我拜入董大儒门下?”他开门见山。
唐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上次不是拒绝了吗,怎么突然变了?”说着嘿嘿坏笑起来,挤眉弄眼,“莫不是你听说董大儒的女儿是江夏第一美人,想要一睹芳容?”
“荒谬!”季子墨冷冰冰地打断他,“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只说帮不帮?”
“帮帮帮!谁让我们唐家对不住你呢。”唐灏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说道:“我们唐家和董大儒祖上沾点亲故,可以帮你投石问路。但董大儒此人狂傲得很,回江夏这么多年没收过一个弟子,能不能看上,就靠你自己了。”
季子墨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今日带了几幅诗书,你呈交给他吧。”
唐灏一边翻看一边啧啧赞叹:“子墨哥,就凭你这一手丹青和书法,何必窝在玉泉镇过苦哈哈的日子呢?我帮你办个文会,立马声名鹊起,日进斗金!”
季子墨无奈地笑笑,点点头:“要办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一无所有,一介庶民。等我成了董大儒的弟子,再考个功名,身价就不一样了。”
唐灏张大了嘴,惊讶地瞪着季子墨:“子墨哥,这不像你说出来的话。我还以为你会狠狠骂我,说读书作画是为陶冶性情,效法天地自然,拿来鬻卖有辱斯文!”
季子墨轻笑起来:“是我以前太迂腐,想岔了。”
不知道子墨哥为什么突然变了,但唐灏觉得他终于有点人味了。
“对了子墨哥,上次我让人去打听那幅绣屏的来路,终于让我问到了,是鄂城丝忆坊卖出去的,作价一千两。丝忆坊不是鄂城本地字号,是苏州丝忆坊在江夏开的分号,东家姓沈,正是名满江南的刺绣大家沈馨!”
苏州,江南?彷佛有什么在季子墨脑子里一闪而过,等他想要抓住的时候,又溜走了。
他没注意到,唐灏的表情也很不自然,苏州正是姐姐唐赋嫁去的地方,他这是无意间戳到子墨哥的伤心事了,嘴欠。
水清桦把王掌柜上次的一番话记在心里,一连几日带着玉桦去鄂城的各大绣坊逛,看各绣坊都有些什么拿手本领。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听着小商贩吆喝卖货的声音,看着食铺的灶上腾起阵阵白烟,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生动,活着的街市,活着的她。水清桦深吸几口气,周身鼓足了干劲。
首先造访的还是丝忆坊,这是她第二次来,却是第一次认真逛。作为鄂城最大的绣坊,丝忆坊无论是花样的新奇度、面料的精致度还是技艺的成熟度,都明显胜出其他绣坊。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是江南来的,采用的是当今最顶尖的苏绣工艺。
教授水清桦技艺的沈绣娘,祖籍便在苏州,她对苏绣针法如数家珍,至于她是如何流落到江夏的,她绝口不提,也不许水清桦问。因为她,水清桦的绣艺可以说和苏绣系出同源,但因没有正经拜师,又掺杂着自己很多摸索和理解。想来王掌柜那双利眼,早已看出她和苏绣的渊源,所以才这么关照点拨于她,清桦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小时候,清桦就从沈绣娘口中知道,江南蚕桑发达,盛产丝绸,绚丽丰富的锦缎、五光十色的丝线触手可得。她还给清桦讲过很多古书里的故事,其中就包括刺绣的起源。
相传古代一个叫仲雍的人在苏州一代建立了吴国,当地有断发纹身的习俗,仲雍不忍国民受苦,召集众人商议。他的孙女女红一边缝衣服一边听,不小心手被针扎了一下,一滴鲜血浸染到衣料上,于是女红有了灵感:她用五彩染丝,照着自己辫子的结构,把蛟龙的图案绣在衣服上,献给祖父。祖父展开一看,五彩纷呈,光彩夺目,比纹在身上的图样更加好看。从此,仲雍号召人们用刺绣制作衣服,不必经受纹身之苦。后人为了纪念这个小女孩,就把刺绣称为“女红”。
江南绣业有着如此绵长的历史,底蕴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所以丝忆坊作为过江龙,竟然力压一众地头蛇,坐稳了鄂城乃至整个江夏府绣坊的头把交椅。
丝忆坊从外观看就充满江南水乡韵味,白墙黑瓦,木质门窗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门前种着几株翠绿的竹子。店内,各种绣品琳琅满目,有花鸟鱼虫,山水人物,每一件都精细雅洁,针法细腻。
苏绣针法异常丰富,光水清桦能看出来的,就有平针、绕针、散套、虚实针、乱针、滚针、抢针十几种,还有看不出来的。至于镇店之宝双面绣,技艺已臻化境,水清桦在沈绣娘的指点下也掌握了双面绣,但只能做到双面同色,丝忆坊却已做到了双面异色!
面前这幅《龙腾》,用金线、银线与真丝花线,一面绣成腾飞的金龙,另一面则为银龙。蒸腾的云霞,闪闪的群星,火红的宝珠,都突兀在绣面上,既是绣品,又似雕塑,令水清桦深感震撼。
离开丝忆坊,水清桦想起自己不久前对王掌柜放出的狂言,不禁羞红了脸。人外有人,学无止境,自己还真是井底之蛙啊!
在街的斜对过,就是丝忆坊的老对头——本地绣坊楚绣阁,据说在鄂城扎根已经百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