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迷人眼,章樾踩着雪色而回,面色沉重,眉宇间蕴着浓浓的不解和诧异。
沈烬坐在茶案后,湖蓝色孔雀氅落在烛光中,光影斑驳陆离。
描金茶案上供着各色茶筅茶盂,袅袅白雾氤氲在沈烬手边,他似是高坐云端中,不染半点尘埃。
广袖轻抬,汩汩滚烫热水落在梅花冻石蕉叶杯,茶叶轻盈在杯中晃荡。
余光瞥见双眉紧皱的章樾,沈烬不疾不徐:“……没找到?”
香客多在主殿前等着祈求香灰,在后院挂祈福红绸的人寥寥无几。
依理,该是不难找才是。
章樾抱拳,毕恭毕敬将手中的红绸呈上。
大抵是在寺庙,寻常红绸也染上檀香。
明窈字迹清秀,墨迹泅开的地方,只写了一人的生辰八字。
另外的一块红绸是空白的。
章樾低声:“我确认过,这是明姑娘挂上的红绸无疑。”
他理所当然以为那是明窈的生辰八字,并未多想。
章樾斟酌着言语:“兴许是主子身份特殊,明姑娘向来谨慎,想来也不会如此粗心大意,让主子的生辰八字落入他人之手。”
红绸静静卧在漆木案几上,晕开的墨迹还有雪珠覆盖。
沈烬盯着红绸,半晌不曾言语。
良久,章樾才听得沈烬淡淡的一声:“张太医那如何了?”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如强风暴雨,短短半月汾城百姓得病大半,沈烬从不相信凑巧二字。
茶杯中上好的白茶在朔骨冷风中逐渐冷却,无人问津。
沈烬指尖轻敲案沿,响音不轻不重。
章樾低垂着眉眼,如实道:“只是寻常风寒。”章樾欲言又止,“张太医医术精湛,如若真是时疫,他不会看不出的。”
沈烬漫不经心抬眸:“狗急尚且知道跳墙,老三丢了这么一座金矿,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风雪晦暗,檐角下的檐铃随风晃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千军万马奔腾急骤。
沈烬自茶案后站起,松柏般修长身影融入烛光中。
天色渐明,遥遥可见晨曦微透。
山门处香客渐多,马车簇簇。
不是求菩萨保佑家人身子安康,便是向菩萨祈求香灰,好回去让家人服下,马车络绎不绝。
沈烬双眉稍拢,指腹抵在窗棱上。
十日后,一场大雪悄无声息来临,随之到来的,还有卷土而来的风寒。
这回却不再是寻常的风寒高热,而是……时疫。
玉珠哭丧着脸,手心牢牢攥着为母亲求来的平安符,哭成泪人。
她用力拍打着门板,想要进去再瞧一瞧母亲:“娘亲明明好了的,她前日还给我做了小米粥,她明明都好了的……”
茅檐草屋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伴着玉珠母亲剧烈的咳嗽声。
昨日她就觉得头重脚轻,只当是先前的风寒未曾痊愈,不甚在意,不想这回竟是时疫。
城中百姓多是玉珠母亲这样的寻常人,一时分辨不出风寒和时疫,待到发觉,为时已晚。
城中临时搭建了疠人坊安置病患,官兵严守以待,银白刀刃泛着冷光,气势逼人。
家中有高热者,都需立刻将患者送去郊外的疠人坊。
长街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伴着雪粒洋洋洒洒,落至汾城每一处角落。
无人幸免于难,哀鸿遍野。
疠人坊外支着几个大铁炉,汩汩热气不时升至半空,艾草的气味蔓延。
张太医一身青衣袍衫,面色铁青冷峻,命人取来石灰覆盖在尸首上,送去后山焚烧。
疠人坊内哭声不绝,有人知晓被送去焚烧的尸首是自己的家人,急得大哭。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就好!”
妇人痛哭流涕,被官兵层层包围,银刀架在她脖颈上,她却仿若未觉,伸长手臂想要去碰离她越来越远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你们怎么这么狠心!?_[(”
妇人撕心裂肺,嗓子早就哭哑,趁人不备,忽的撞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官兵,一头撞在柱子上。
殷红的血珠子从她额角滚落,妇人一双眼睛弯弯,慢慢滑落在地,死前还在笑望儿子离去的方向,像是在追随他而去。
张太医沉沉闭上眼,不忍再看,命人好生替妇人收棺,又退回至沈烬身旁。
隔着屏风同沈烬行礼。
张太医双膝跪地,老泪纵横:“此事是下官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张太医不必自责。”
屏风后,沈烬冷静的声音传出。
自从时疫传开后,张太医日夜难寐,来回奔波城里城外,整个人瘦了一圈。
张太医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是他这两日翻阅古籍得来的,他自己又添了两味中药。
张太医满头白发,愁眉紧锁。
药方上的中药虽都是常见之物,可汾城刚历经一场风寒的肆虐,百草堂的药材所剩无几,至多再撑上四五日。
沈烬淡声:“药材的事,张太医不必担心。”
先前风寒肆虐,沈烬未雨绸缪,命章樾从别处采购药材,如今药商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