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中秋宫宴过后,萧弈遣退宫人独自在一个园子门前枯坐到天明。翼王一早得知便去察看。
一抹明黄色的人影独自盘坐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风凉凉地刮过脸侧,是入秋的寒凉,翼王掩帕轻咳,嗤笑:这孩子本就体质怕凉,还坐树下怕是嫌命长了。又示意醉梦推着轮椅行至萧弈面前。
“昨夜看康平烟火繁城,我竟盼出了几分太平盛世的预兆。”
来人面君并未行礼,萧弈见了他也不以为然,轻抬眼皮淡淡反讽:“太平盛世?煊赫至元贞数十年间,灾荒不断、流寇横行、民不聊生,临墨峰惨案、平南王府悬案、朔月盟势起,江湖朝堂牵扯不清,内有反贼、外有西狄。桩桩件件,足以让大煊毁于一旦。”话罢霍然起身,语调凉凉:“太平盛世,遥遥无期。”
翼王并不恼,“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大事,必先有人牺牲铺路。陛下乃大煊之主,应志在天下,又何必因蝼蚁草木而心怀仁慈?”
萧弈冷笑出声,心中越发苦涩和窒息。无蝼蚁,无草木,何以组成天下?自他出宫流离这几年,所见苍生疾苦,满目疮痍至今历历在目,如何能无动于衷,如何能说牺牲就牺牲。自知与他政念不和,没再争论。
翼王自然也不争执,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他换了个话题。
“怎么,昨夜宫宴那些贵女,一个都入不得眼?”
萧弈眼神更冷:“皇叔不必再白费心思。昨夜宫宴,朕只看到一个个蒙着锦缎珠宝的华贵骷髅,众人铺张浪费,奢侈成性。大煊旱灾、水灾、蝗灾才过几年?朝野贪腐大盛,朕最近查阅旧年卷宗,才知当年援灾前线的官员竟被活活饿死……如今流民仍在漂泊,宫中及百官竟如此奢靡无度,肆意挥霍民脂民膏,实在令人痛心。”
枕霞园为云在心长眠之地。他望着园门牌匾上书的“枕霞园”三字,又恐惧又觉可笑。前人轰轰烈烈所做的一切,落到自己手里竟成今日景象,他甚至已不知该如何面对。
翼王拎了一只小巧的白瓷酒壶递给他。“都到枕霞园了,为何还不去祭拜一下你云姑姑?”
皇叔自个儿把人逼去和亲,令大煊损失女战神,让西狄蠢蠢欲动,还有脸去祭拜?萧弈微抿唇,却也未吐一字,接过翼王手中的酒壶和酒杯走在前面。
枕霞园种满了桃树,春天时满园红霞,但此时入秋,有叶无花。虽有葱葱绿叶,但鲜有人至,颇为冷寂。
萧弈心事重重,摸不透这位翼王小叔叔的心思。设计逼迫云郡主和亲西狄,魂断他乡,却又在人死后,偷偷在这煊宫里辟了个园子。
皇叔总是这样,自相矛盾。
不说对别人,对至亲亦是如此。
逼宫制造内乱,害得年幼的自己流落民间的是他;驱除反贼,扶帝上位的是他;教自己帝王权术,驱引拜入夜未央学武的也是他;如今结党营私、勾结草莽、权势滔天、威胁帝位的——还是他。
叔侄间纵有血脉亲情,却仍要万分防备。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皇室无情?
萧弈接过醉梦递的香,曲身插入香坛。翼王沉默着,独自摇着轮椅来到郡主墓前,亲手斟下一杯酒。
“四妹,这是你最爱的桃花酿,三哥给你带来了。”
盛华郡主和亲未成逝于半路,因当时天气炎热,尸体不易保存。不论是运到西狄还是返回大煊,都于礼不合且不通实际,便只能临时葬在大煊与西狄的边界。至此,西狄虽立王妃陵、煊宫私设郡主墓,却都是空坟。
虽碑上写着盛华郡主之墓,还有专门的园子,煞有其事地种满桃树,也难改其空坟事实。
萧弈盯着空墓,心下更觉难受。
那年翼王逼宫,若不是云姑姑相助,暗中让云霞殿旧友花影蝶女相助收留,他早已死于暴乱。
翼王缓缓端详墓碑,目光又游移至天边。“当年,我大哥萧广宣有感塔木多暴虐、东戎苛政,怜苍生疾苦,愿以七尺匹夫之身,救万民于水火,借用士族之名,联合江东子弟奋起反抗,誓要推翻塔木多之政,重建中土。”
这段历史大多数人都听过,萧弈自然不例外,只是不知皇叔为何又提起,是愧疚吗?
“攻至上阳郡,我们兄弟遇上守军将领萧景明,萧景明弃暗投明,三人结拜,恰好都姓萧,便结为同姓兄弟,并互相约定:日后若能平定塔木多族,三人愿共掌天下。若一方不幸早逝,便由其余人接替皇权。”
萧弈暗暗揣测:这便是皇叔忌惮平南王府的原因么?
翼王见萧弈神思恍惚,知他内心自有计较,又继续讲下去:“此后与民一呼百应,直到途径江中盛华郡一带,十万大军被云在心使计困在鬼谷,又被她的副将聂赢风打得落花流水。当年若不是二哥身经百战带队破了山谷的迷障,怕是要全军覆没。云在心感大哥一片赤诚,愿意归降,便成了四妹,而聂赢风则入二哥萧景明麾下。”
这段往事却是不曾听说,萧弈心下了然:“正是先祖大义,各路能人贤士纷纷归顺辅佐,方能打破历史以来最骁勇善战的塔木多族不败的神话。‘云从龙,风从虎’的戏言也是由此而来?”
打败了塔木多的神话,翼王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