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人的身形。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竹纹直裰,腰系靛青衣带,足登回文乌履。
当他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雁濯尘面前时,那多年处事泰然的太羲宫少宫主,骤然瞳孔紧缩,脸上露出似惊似怒似惧的表情,提剑便朝他砍来。
若非莲主大人给的红莲护身符,他还真挡不住如此凌厉的攻势。
“看来他们都信了,你们做的不错。”帘艮说:“我会禀报莲主大人。”
***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季应玄安静待在太羲宫客院中养伤。
他以凡人之躯承受,也以凡人之躯修养,没有使用任何的灵力,铁了心要与雁流筝算个两清。
雁流筝不知他的心思,仍常常来客院给他送东西。
“琉璃瓶的是玉真散,补血养气,陶瓶的是普华丹,去腐生肌,白瓷瓶里是续弦膏,这个你用过,能接骨续弦。”
流筝将贴了纸签的瓶瓶罐罐摆在季应玄面前:“医修宫不会给你开这些药,你偷偷收好,下山的时候带着。”
掏出了一个四方小木匣:“这里面是你要的红颜枯木灰,我在医修宫的库房底下找到的,上回没来得及采,这些旧的你凑合用。”
又掏出了一把精巧的机括小剑:“这是我最趁手的一把,送给你防身用。”
她将桩桩件件都打点清楚,一起收进包裹中,又掰着指头细数有无遗漏。
这副举动,使季应玄想起舅娘送表弟赴国子监学考时的情态。
他仗着自己负伤未愈,并不伸手帮她,只凭坐窗边,信手翻一册道经,听她声音絮絮,像新破冰的清泉,逐春风的桐花。
半晌,她终于不说话了,季应玄望过去,声音温润清和:“雁姑娘好像迫不及待要送我走。”
流筝愣住:“此话从何说起?”
“之前你尚有几分不舍,如今倒是满面高兴,想必是想通了,留我无益。”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流筝走过去,挡住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一双远山眉轻轻蹙起,似颦似嗔,眼中明光盈盈,如有声音般诉着几分不满。
“难道我哭哭啼啼就好看吗,待你离开,我少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一个互帮互助的生死之交,到那时再哭也不迟,眼下趁着你还没走,当然能高兴几天是几天,哪有人还没死就哭坟的……对不住,我不是咒你,只是打个比方,你明白吧?”
季应玄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好笑,他抬眼凝视她,这样一张生动的芙蓉面,看得久了,不免叫人心里有些酥酥的痒,与他右肩伤口复生时的感觉有些像。
他淡淡移开目光,落在她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坛酒上面。
“雁姑娘,咱俩都是伤患,你带酒来是给谁喝?”
“当然是给你饯行,”流筝道,“无妨,那是药酒。”
“你想拿药酒饮醉?”
流筝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有何不可”的表情。
季应玄:“……”
拿药酒饮醉,借滋补丹药下酒,颇有一种既贪生怕死又潇洒不羁的新奇体验。
这回季应玄不肯以凡人之躯与她拼酒量,一边豪饮,一边丹田里暗暗运起灵气解酒。两人从暮色将至饮到月上中天,流筝已经醉到一双眼前四个影,季应玄却是除了衣上有些酒气外,神智仍然十分清醒。
“过几日……你就要下山去了……嗝——”
流筝打了个酒嗝,半天也说不明白一句话:“我很乐意举荐你去听危楼,但是又怕你,怕你……”
听她说个“怕”字,季应玄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怕我什么?”
流筝长叹道:“怕你伤心。”
季应玄不解。
流筝说:“虽然我不能回应你的情意,但我很感激,珍惜,尊重……我真心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不要为我所困,能找到自己的正缘,嗯,正缘。”
她又来了。
“倘若你拜入听危楼门下,再过几年,我与祝哥哥成婚,也会到听危楼去住,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惹你挂怀心不定,又惹你伤心……这样不好,不好。”
季应玄问她:“那你觉得怎样才好?”
流筝单手托腮,透过支摘窗繁复精致的窗格去看天上的月亮。
上弦月如钩,令她想起偷往凡界时听过的温柔曲调。
她一边凝神回忆,一边缓缓吟唱:“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话音未落,她已栽倒在桌,小半杯桑葚紫参药酒倾倒,洇湿了她的云纱袖角。
这当然不合礼数,不过他不久就要走了,谁还管礼数如何呢?
季应玄起身绕到流筝面前,指腹凝出一缕红光,轻轻点在她的太阳穴上,流筝便睡得更沉,连呢喃也没有了。
季应玄左手抬起她的下颌,冷冷将她打量一番,右手指腹抹过她的嘴角,将一小片花生衣从她脸上蹭下来。
接着,伸手探向她的后颈。
柔凉的肌肤下,有长约三寸的环形精密软骨,一环扣一环,一共十八环,他能摸到六环,剩下十二环藏在蝴蝶骨之下。
这就是他的太清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