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雷城中无昼夜。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御雷法障,脚下是爬满玄青色经络的红漠砂砖,没有水、没有草木,只有成群巡游的夜罗刹,和为了争夺寸许领地而互相撕咬吞噬的妖魔。
雁濯尘站在窗前,与一只青面黑牙的夜罗刹对上眼。
对方冲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分叉的舌头舔了舔獠牙的牙尖,这一挑衅的动作令雁濯尘颈后剑骨微烫,抱在怀中的观澜剑嗡嗡震鸣,想要脱鞘而出。
自进入掣雷城后,观澜剑经常被激怒,几乎抑制不住杀戮的欲望。
雁濯尘却握紧剑鞘后退一步,抬手阖上了面前的窗户。
“咱们的拜帖已经递上去三天了。”身后的祝锦行叹了一口气:“这位西境莲主未免太目中无人。”
雁濯尘面无表情,轻声说了句:“平云慎言。”
他们眼下所在的是掣雷城中唯一一处收容生灵的客栈,客栈外的夜罗刹们最喜食生灵,若是没有客栈借予的护身牌,只要他们一脚踏出去,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夜罗刹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夜罗刹忌惮这里,想必此处也是那位莲主的地盘。”
雁濯尘所言不虚,子正时分,突然有人轻敲祝锦行的房门。
正盘坐静神的祝锦行蓦然睁眼,右手一探,指间现出两道金符,一道防身,一道攻击。
轻声问道:“来者何人?”
“祝公子莫惊,是鄙人。”
听声音,像是那个满面和蔼的客栈老板。他隔着门说道:“我家主人想请公子一见,请祝公子随我来。”
说罢竟不等他同意,转身便消失了。
祝锦行蹙眉思索片刻,起身打开了房门,他本想先与雁濯尘等人说一声,不料门口已被结界所限,只剩一条挂满猩红色纸灯笼的走廊,走廊尽头立着一面金赭色的长镜,镜中生满焰光灼灼的莲花,正兀自无风轻摆。
祝锦行瞳孔微缩,低声喃喃:“这是……业火莲花镜?”
那此地的主人果然是西境莲主了。
祝锦行无暇多思,抬步穿过长廊,走到莲花镜面前,试探着迈进脚去,突然一阵炙热的罡风将他卷起,再睁眼时,他已身处开阔幽暗的殿堂上。
外面是持戟的夜罗刹,面前数丈远的华座上却没有人。
“祝锦行。你是祝伯高的儿子。”
一道清润散漫的声音从四下传来,仿佛流水淙淙,穿花击玉。
“孤今日心情好,有桩生意要与你做。”
祝锦行四下环顾,没有见到人,朗声道:“对面可是莲主?还请现身一叙。”
话音落,罡风乍起,祝锦行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疼,原来是挨了一耳光。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探手取出金玉符箓,正欲逼对方现身,手中符箓纸却突然自燃,金赭色的莲花瓣锋利如刀,从他手背上刮下一层皮。
祝锦行护住受伤的手,目光警惕,脸色难看。
金玉符箓乃是听危楼最厉害的符纸,竟然连用都用不出来,看来这位莲主的修为远比他听说的还要高深莫测。
那道年轻温和的声音重又响起:“你若能接住孤一瓣莲花,孤就现身见你,请你上座,如何?”
祝锦行蹙眉不说话,半晌,将堵在胸腔的气咽了回去:“不必,莲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对面似讽似叹地轻笑了一声:“她竟是这样的眼光。”
祝锦行尚未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听对方说道:“与你同来掣雷城那人,雁濯尘,听说是太羲宫的少宫主,天生一副举世罕见的太清剑骨,他手里那把观澜剑,孤倒是喜欢。”
祝锦行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然,莲主说道:“你告诉孤,当如何剖取他的剑骨,挪做孤的剑骨,孤可以帮你灭太羲宫满门,让听危楼成为东境第一大门派。”
祝锦行喉中绷得发紧,斟酌着说道:“莲主的修为已是我等望尘莫及,纵使太清剑骨也黯然失色,既有驭使业火之力,何必……”
“何必?”
莲主声音轻缓,漫不经心道:“孤喜欢那副剑骨,难道还要你来置喙吗?”
祝锦行说:“可我并不知道该如何挪取剑骨。”
“你知道。”莲主的声音陡然一低,仿佛化作有形的威压向他重重压下:“如果你不知道,就去问问你爹祝伯高,他是如何窃取了祝仲远的命格,才成为了如今的听危楼楼主。”
祝锦行脸色陡然一变:“你胡说!”
他心跳骤然加快,额头青筋毕现,在空旷的殿堂中扫视一圈,依然是无所得。
祝伯高是他的父亲,祝仲远是他的叔叔,莲主说他爹窃取了他叔叔的命格……
他不相信!
命格之于符修,如同剑骨之于剑修,他爹一向爱护他叔叔,怎么可能夺走他的命格……
莲主说道:“听危楼的家务事,孤不感兴趣,孤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是帮孤夺去剑骨,让听危楼扬名东境,还是拒绝孤,将此等窃换命格的丑事,闹得天下皆知?”
祝锦行面前出现了一面业火莲花镜,镜中的景象赫然是听危楼。
“去吧,孤愿意给你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