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殷循一说:“宋道友,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许多事情要想不理,那便一定要具有绝对的实力。
然而,什么样的实力才算是绝对实力?真仙?武圣?只怕也未必能够啊……”
宋辞晚道:“真仙武圣都未必能够,你我如今却连地仙都不是,殷道友,思虑太远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殷循一躺在竹筏上,手伸在了水中,碧蓝的水流从他玄青色的袖间拂过,他的衣袖飘在水上,像是轻纱在水中流逝。
他迷蒙醉眼,低吟浅唱:“英雄聚散阑干外,今古兴亡欸乃间。
燕子不知红尘事,还入斜阳古道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万里,对坐说荣辱。
千秋功业皆作了尘土!”
唱罢了,他又轻轻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千秋功业皆作了尘土,皆作了尘土啊……”
笑着笑着,他说:“此番离了雍州,我便要去镇妖关了。人间无趣,不如杀妖。反正几百数千年后,一切都要化作尘土。
宋道友,你呢?你又要去向何方?”
宋辞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在他问话之后远眺前方山水。
只见远山如雾,黛青的颜色在天地间起伏,金色的阳光自天际挥洒而下,照射在山间云雾处,将整个世界都折射出一重重辉煌的彩芒。
这是九州的山水,人间常见又不常见。
它们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数万年地屹立在这天地间,人这一生,即便是修成真仙,于这天地山河而言,也不过是短暂如尘埃。
可宋辞晚不同,她有更长久、更长久、甚至有可能是无尽长久的寿命!
千万年后,如今这一代的天骄都化作尘土了,她必定也还在。
时代兴亡,朝政更迭,这些对于此刻的她而言似乎都很重要,因为她还年轻,她还弱小。
但若是千万年后呢?谁又知道一切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而此时此刻遥想往后有可能存在的漫长岁月,即便宋辞晚向来道心坚定,在这一瞬间,竟亦不由得忽生了片刻茫然。
时光如若足够漫长,那么长生,究竟是幸运还是惩罚?
前方一道急弯,竹筏蹁跹而过。
蔚蓝的天穹上,一行鸿雁振翅飞过,在天空中留下了袅袅的鸣叫声。
宋辞晚身边,大白鹅亦不由得伸长脖子,引吭高歌,与天上大雁酬唱相答。
“昂昂昂!”
“亢亢亢!”
宋辞晚在瞬间回过了神,忽地哑然失笑。
此前她开导文婶子的时候说得挺好,世之奇诡瑰丽常在险远,在人所不能及……人在世上,要想达成常人所不能达成的成就,必然便要经受常人所无法经受的考验。
这是亘古长存之道理,若是想不明白,那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宋辞晚当然一向来都是想得明白的,只是人心如魔,心猿意马时刻存在,即便一时降服成功了,不多时它又会重新出现。
人心变幻,如白云苍狗,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何谓修行?
便是要且修且行,行一程问一程,不停地降服内心的心猿意马,使之千般变幻亦不动摇。
宋辞晚站在竹筏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气若烟蛇,须臾破开前方数十丈的空间,落在了水岸边弹跳而起的一只青蛙身上。
那青蛙伸长舌头本来在捕虫,不料那小虫十分灵活,蛙舌伸出,眼看那小虫便要从旁穿梭而过,青蛙的这次捕虫即将失败——
便在此时,那缕烟气落到了青蛙身上。
这青蛙便忽然多生了一股力气,只见那绿油油的小身躯在半空中忽然形成了一个二段跳,凭空前移半寸。
青蛙舌头一卷,倏地便将那只飞虫给卷入了舌中!
“呱呱!”
重新落回水岸的小青蛙将虫儿一口吞下,随后欢畅叫喊起来。
风吹水岸,稻田沙沙。
蛙鸣蛙唱,如歌如画。
宋辞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身后的殷循一不知何时竟是躺在竹筏上,就这样睡死了过去。
他的衣袖越过竹筏,缀在水中。水流将他托起,亦仿佛是要将他送向远方。
一只酒杯落在他的衣襟处,倒扣在他胸膛,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酒杯骨碌碌在他胸前滚动,却不知怎么始终也不掉下来。
宋辞晚轻笑了声,临着水,迎着风,说了句:“殷道友,别过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她拍了拍身边的大白鹅,白鹅振翅飞起,欢畅高歌:“昂昂昂!”
大白鹅会飞,虽然它的身躯沉重丰硕,但它蜕凡成妖,振翅飞行已不在话下。
宋辞晚轻步上前,凌波而行,不多时便在水面上远去。
此后数日,宋辞晚都在一路北行。
她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也不是说非要去到什么地方不可。
只是想要在这大好河山看一看,看看过了雍州以后,荆州的风,扬州的月,青州的碧海,徐州的雪……
她不需要匆匆赶路,也不必理会江湖险恶,朝堂风波。
谁起势,谁上位,谁衰落,谁跌倒,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