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的确是令人“感动”。
他不但感动了他自己,也感动了与他拉扯的几名书生同窗。
这几人被他指责了,原本是要生气,可谁知王亦说着说着话,竟自己哽咽起来。
他红着眼眶,继续诉说着:“我与月娘虽然终究错过,然而在我的心中,却始终是要将她放在最为要紧之处。她遭受劫难这才多久?我若是当真为全同窗情谊,今日收一个舞姬,明日又收一个美婢……”
“那我成什么人了?月娘若是泉下有知,又该如何伤心?”
“几位好友今日与在下嬉笑,改日知此旧情,只怕也要鄙夷王某薄情寡义,在下又岂能还有颜面与诸位相交?”
……
说到动情处,王亦偏过脸去,微微仰头,努力收回眼眶中的泪花。
与他拉扯的几名书生听到这里,一个个脸上便都露出了既感动又羞惭的表情。
尤其是方才被王亦推开的那名书生,他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反而是羞愧叹息道:“是小弟唐突了,王兄高风亮节,情深义重,实在不该被世俗玷污。”
“王兄,对不住!”说话间,这书生对着王亦躬身拱手,诚恳道,“王兄,请你原谅。往后我等也应当改一改作风,赠妓携美虽为雅事,然则人生在世,若当真能得一位一心人,岂不胜过万紫千红无数?”
王亦连忙让过他的躬身行礼,从侧边托住他的手肘将他扶起道:“崔兄实在言重了,不知者不罪。况且,人与人着实并不相同,一心人不好寻,即便有缘也或许无份……”
说话间他面露黯然,只是紧接着,他又很快打起精神道:“万紫千红的风光,我虽无心去赏,却也不能不许旁人去赏。这瑶芳院中,不知多少苦命女子。几位兄台怜香惜玉,有心为可怜人寻一个归处,又何错之有?”
“只是在下心有所属,方才反应过激了些,还请诸位见谅。”
说到这里,王亦也躬身拱手,对着几位同窗赔礼道歉。
如此你向我道歉,我向你道歉,一时间人人谦和,个个有礼。
方才的争执便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而几位读书人之间的感情却反而是更好了些。
大家都觉得,王亦此人既有情义,又并不迂腐,既令人钦佩,又令人亲近,着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人物。
难怪他能在宿阳那般偏僻的地方生出才气,而来到平澜城以后,又能以跳跃般的速度,飞快进入养气境。他有如此品性,如此胸怀,又如何能不令人心生钦佩呢?
宋辞晚就这样,旁观了王亦唱念做打,收服同窗。
又在这期间,接连采集到了两次他的情绪气团。
一次是在他说到“月娘泉下有知,又该如何伤心”的时候:【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痛、憾、哀,九两七钱,可抵卖。】
另一次是在他说到“一心人不好寻,即便有缘也或许无份”的时候:【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别离苦、求不得、爱忧思,三两五钱,可抵卖。】
……
说实话,见到王亦能够自我欺骗到这种程度,宋辞晚都是感动的。
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尽职尽责的小羊?
他不但自动掉毛,他还自我攻略!
宋辞晚什么都不必做,她只需要保持自己“死了”的假相,并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王亦身边一定范围内,就能源源不断收割到一位养气境读书人的“人欲”。
在宋辞晚身边,同样旁观了王亦表演的谢云祥却在此时感慨道:“此人当真是极有风度,君子和而不同,现实中便当如是。”
宋辞晚:……
恰在这个时候,与同窗们交流完毕的王亦忽然一转头,看到了站在旁边台阶边的宋辞晚。
宋辞晚此时是“辛免”的形象,但她的怀里抱着鹅。
大白鹅安安静静地卧在她怀中,只将鹅颈伸着,间或抬起目光打量四周。
这个组合其实有些怪异,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携带灵宠的人并不少见,但抱着鹅来逛明月坊的,却着实是稀有。
王亦的目光落在宋辞晚怀里的大白鹅身上,忽然面露三分怔愣。
片刻后,他与同窗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大步走到宋辞晚面前。
王亦拱手道:“这位兄台,是在下唐突了,你这鹅……”
大白鹅的模样比之原先在宿阳城时,其实已经有了明显变化。
首先是它的个头比从前更大了一圈,鹅冠鲜红欲滴,其中仿佛是有什么不可言说之物,在酝酿生长,只待某日一跃而出!
再则如今的大白鹅气息凝实,一身凶煞之感若隐若现。虽然它安安静静地伏在宋辞晚怀中,但很显然,它再不是从前那只普普通通的凡鹅。
宋辞晚还没有说什么,王亦打量完大白鹅,面上却是露出了怀念遗憾与失落相夹杂的复杂表情。
他对宋辞晚拱手说:“对不住,是在下的未婚妻从前也喂养过一只鹅,小生触景生情,这才忍不住上前来,打扰了……”
天地秤浮现,王亦的情绪又一次被采集到:【人欲,养气境读书人之遗憾、感动、喜悦,八两七钱,可抵卖。】
王亦,被他自己感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