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将至,凤阁在礼部、太常寺的成员雍无华、崔安国,呈上祭祀典礼流程请晴翠过目决定。晴翠圈点勾画,删减添加,还要着重看一眼李素梅与王碧玉的祭仪祭品规格,免得底下有人胡乱揣摩心思,妄自行事,单叫她两人的祭礼配不上追封的品级。
将改过的流程表发回去,晴翠又要看尚宫局递上的宫内各处人手安排,内政外务一把抓,忙得不可开交。
明璋又在这时跑来,一本正经施礼:“启禀母后,中元夜儿欲至河边放灯祈福,望母后允准。”
众人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都笑起来。
“知道了。郑尚书,卢咨议,你们安排我行程时,把酉时往后的时间空出来,”晴翠又吩咐魏云,“今年祭徐为民,礼宜隆重。”
明璋看母亲点兵派将很是威风,不由心生羡慕:“母后请允许儿臣带詹事府诸人,往河边祭祀。”
“放屁!入夜我带你去,其他小朋友全都跟她们妈妈回家,谁也不准玩水!”
明璋气鼓鼓回去叠纸船,捱到中元夜,捧着两只小小的纸船,与母亲一起来到护春河边,点好蜡烛,将河灯推入水中。
明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小虎,斑斓,你们要快点转世,最好还能再和我相遇。我真的很想你们。”
斑斓与小虎出生时日接近,离开也是前后脚,彼时正值红枫观血案,又逢国师归天,众人忙忙碌碌,无人顾得上明璋的扎心难过。
明璋觉得,自己失去了心爱的小猫,二哥失去了母亲,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是一样的,二哥应该最能理解她的痛苦,是以非常亲近皇次子,也想安慰他,可惜皇次子并不领情。
直到被皇长子推落水中,一场乱事暂时罢休,明璋才有时间拉着母亲的手说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会有死亡呢?”
晴翠想了想,生死话题无可回避,倒不如借此给孩子讲一讲:“人就像一株野草,说微贱也微贱,倒了枯了,被锄头挖开,根子被太阳暴晒,无人在意;可要说顽强也顽强,一年大火烧荒,第二年春来又长成了。可第二年长出来的野草,还是上一年的那棵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虽然不是原来那棵,却是她的孩子。生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我在民间时候,见过河边喝水,腹胀生虫死了的人,大家说起这人,就是‘不凑巧,喝了一碗冷水死了’。我也见过腿烂到生了蛆,熬了一夏又一冬仍然活着的人。还有些人经历了很多不幸,自己哀痛欲绝,但活到七老八十,”晴翠回想着往事,“那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大家只说是阎王爷不收,别的也说不明白。后来入宫,跟着师傅读书,我学了一句话,叫‘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听着这八个字,明璋背后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已经是公主了,却原来生死贫富,都不由我自己做主?”
“还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这句可以为前一句做注脚。你当然可以求福寿,求发达,也可以为此去努力,上天从未说过你不可以求这些。但怎么求,很重要,”晴翠说,“我当日谋求留在宫里,所以拼命干活,请嬷嬷姑姑指点我的礼仪,以期望留在最不挑人的粗使院子。这是我为之做的努力。两个秀女打架,使得楚尚仪厌恶民间来的女子,不许我这样弄不懂宫规的粗鲁人留在宫里,这是努力未必有收获。”
明璋第一次听母亲讲这些,很是新奇:“那你后来怎么留下的呢?”
晴翠笑了起来:“那时我伤心极了,哭得哇哇的,幼容姐姐心疼我,又怕我哭那么大声,被楚尚仪逮到,更要说我没规矩,这就逐出宫去。她就说陪我出去练习,我俩在僻静树林里说悄悄话,被你爹听到了,于是成全了我们,想离开的离开了,想留下的留下了。”
明璋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不是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晴翠点头:“诚然如是。所以我想,人还是要去为了理想努力一把的。如果当时我缩在房间里不出去,那你爹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事,更谈不上成全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听嬷嬷教导,什么都没学,那么郑嬷嬷和吕姑姑也不会觉得我可惜,不会宽容我学习时间跑出来散心,更不会在你爹问起时替我说好话。求长生也好,求功名也好,持正心,做正事,方是正途。”
明璋跟着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样才算正呢?我觉得你有时候好奇怪,做的事我看不懂。”
“比如?”
“你会给孤寡老人送棉衣,给孩子送热饭,可是你又很厌恶乞丐,不许乞讨。你常说待人要宽容,但是刑部的人说你总爱杀杀杀。”
晴翠又笑起来:“郝士多真是事多话也多!我给老人孩子送衣食,是因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要么没有了生存能力,要么还没长到能独立谋生的年纪。天下大同什么样?不是只有青壮年才叫人,不是只有强者才配活着,圣人之善,在于宽容弱者的不完美。善待照顾受伤的同伴,这是狼都懂得的道理,人如果连狼都不如,还叫什么人呢?我不许青壮年乞讨,不给他们舍粥,是因为那时并非荒年,官府那几个月雇佣闲散人做劳力,名额都还没满。既无天灾也无人祸,他们却不肯劳动,只想着分掉老人孩子的粥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