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眼疾手快给她放好了垫子,晴翠跪坐在垫子上,絮絮叨叨着这一年的生活:“……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法回去给你们上坟了,没想到遇到了那么多好人,陛下还帮忙派人把你们接回来了。姥姥,大黄,你们放心吧,我过得很好,有空你们也托个梦给我啊!我都三年没梦到你们了。”
兰香支开小板凳,凌清辉坐下来安静听着,等晴翠说完了接口道:“姥姥,我是你孙女婿,往后晴翠就由我照顾了。宫里头人心沉,事也多,不是什么安宁地方,但姥姥你放心,我会一直对晴翠好,衣食住行管她一辈子,我吃什么她吃什么,冷了给她送炭添衣服,热了给她送冰块消暑汤。我也不让人欺负她,要是有人告她的状,我会找她和告状的人对质,肯定不会偏听偏信,叫她不明不白地落了罪。姥姥你在天之灵也保着晴翠,别叫那些不安好心的坏东西再害她。”
说着说着凌清辉又戳戳晴翠:“姥姥没给你取个名字吗?难道她也管你叫六丫头?”
“我已经不记得了,”晴翠呆呆地看着墓碑,“记事起村里就喊我六丫头,我也只记得这个,我想姥姥应该是给我取过名字的。”
晴翠依然没说实话,姥姥死后,村里叫她狗丫头,后来省事就叫狗牙,叫得阴阳怪气,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六丫头这个称呼都是她和人打架换来的。只是凌清辉没必要知道这些,她也不想再提那些往事:“后来姥姥死了,我也没钱请人刻碑,墓碑都没有,还谈什么子孙留名呢?”
凌清辉挪到墓碑旁,指着右下角三个字给她看:“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杨、晴、翠。”晴翠凑过去看:“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
“是啊,这个字就念杨,杨树的杨。这个字是晴,晴天的晴。这个字是翠,碧、绿、青色都可以叫翠。晴翠,就是温暖的日光照耀着青草,”凌清辉转头看着她笑道,“就是你这棵顽强生长的小草。”
晴翠跟着他来回念了几遍:“我这回认识我的名字啦!”又伸手摸了摸墓碑,用指头随着凹陷字形描摹。凌清辉握着她的手,轻声给她纠正笔顺:“这样写,先是一横,再是一竖,这是一撇,这叫一捺。这个单独也是字,叫‘木’。”又带她把剩下的半边补全:“这个单独念‘易’,‘木’做偏旁,与‘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杨字。你看这个杨字,像不像树有日光照耀?正好与晴翠这个名字相呼应。”
晴翠新奇又欣喜,跟着他练了几遍,转头笑道:“原来你给我这个姓是这么个意思,我还以为你让我做个大傻杨,快点长个子呢!”
凌清辉也笑了:“我确实想让你像夏天的杨树一样繁盛茂密,但可没说你傻。”
晴翠认识了自己的名字,又看向上方:“那我名字上头的是什么字?”
“是‘孝孙’,孝孙杨晴翠,这是记录立碑人的身份,如果你喊她娘,那就会写孝女,”凌清辉指着“杨晴翠”三个字旁边,略高一点又缺了两笔的字说,“这是我的名字,凌清辉。”
晴翠震惊转头:“你居然也加上了?”
凌清辉有些委屈:“虽然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但我也能算女婿吧?我出钱立碑还不能留个名字吗?”
晴翠觉得这人思路有问题:“我是说,你这么大一个皇帝,留名在这上头?墨白县那个李县令,听说他原配老婆的亲爷爷死了,他都不让碑上刻自己的名字,说这样对他不好,妨碍官运。”
凌清辉淡淡地说道:“持身不正,为官不义,不刻名字有什么用?还不是秋分就斩了。”扶着膝盖站起来,跺跺蹲麻了的腿,凌清辉又说:“皇帝没这些讲究,大多数都是登基就开始兴建陵墓,有什么好避讳死亡的。难道不提就不会死了吗?”
晴翠蹲着敲敲他的腿肚子,帮他缓解麻劲,一边笑道:“你可真是每天都让我有新发现。”
凌清辉撑着膝盖弯下腰,和她平视,笑看着她:“哦?发现什么了?”
“发现老人说的话真有道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么大个皇帝,比县太爷脾气好,”晴翠攥拳,在他腿弯下方快速捶打,“我发明的,最快缓解腿麻好办法,怎么样?”
凌清辉伸手扶她站起来:“确实好了,你这办法真管用。”
两人重新坐下来,兰香蕙香将黄纸、元宝等递上,松香摆了火盆,两人慢慢烧纸,凌清辉说:“其实阎王好见,是因为阎王管人生死,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去十八层地狱,一句话也可以让人投个好胎。有权力,谁惹了我我就直接冲这个人发火,不用回来找出气筒,所以看上去像是好脾气,其实我不是好人,脾气也不好。”
晴翠说:“但不好的皇帝也有很多。你选择了做一个好皇帝。”
凌清辉轻笑:“那也未必。我若与这帮人斗输了,世家笔下,我必定是个昏君。若我赢了,寒门笔下,我就是个明君。”
晴翠若有所思:“就是戏台子上唱的,胜者为王败者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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