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三刻,太常寺衙门还没到散值的时辰。
贾琏匆匆出了太常寺官署,也不曾喊赵大赵二随从,只个人跨马,沿着官道而行。
午后的积雪不见着人扫,被棉布包住的咚咚马蹄声沉闷向前。
不多时,到了詹事府衙门外,寻左庶子吴学究。
吴用却是不见在。
詹事府中人说他领的是早衙班次,响午一过便已经回转了。
贾琏暗道无趣,他知道吴用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必然不会在春和坊兴荣街家中干坐,散值后,多半还在外走动。
贾琏就又往吏部和通政使司衙门里寻了寻,却都是不见踪影,便只好往宁荣街那边走。
京中人多,南北两县加近畿人数何止百万,一时要寻个人出来,哪里寻得到。
“琏二叔?”
贾琏刚出北面万年县地界,一辆马车从后赶来,掀开门帘,探出一顶乌纱帽来。
“果然是您老人家当面,怎么自个儿在外走?雨雪冻着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贾琏向后方一撇,见来者是在六部当差的贾芸小子,便稍作点头,再见了那马车,终是反应过来。
“芸小子何时养的马车?看着煞是眼熟。”
那马车边上的小窗帘再拉开,显露出一人,也探出头来,笑道:“哥哥莫非忘了,这车我前些日子买在名下,今天送贾芸回去罢了。”
这人正是贾琏寻了数地的吴学究。
“真个巧了!”
贾琏稍微勒住马步,靠近马车车厢,笑道:“当差当得烦忧晦气,俺正想寻学究吃酒来着。”
吴用看见贾琏面上颜色,眼睛一转,附和着笑道:“好说,天寒地冻时月,干脆一齐去贾芸家中,温几坛子酒来吃个痛快也好。”
贾琏自无不可,宁荣街已经是离得不远,他仍旧是乘马。
眼瞅着再行过两个坊门,身后便又有人驾车追来,正是赵天梁赵天栋二人。
这两人好不容易赶上,一时间看着贾琏欲言又止。
贾琏不管那许多,只打发他俩出城去外郊的朱富酒肆,连着火炉子趁热打包一只肉羊去荣府后廊上享用。
赵天梁赵天栋无奈,只好一齐去了。
……
“怕是哥哥衙门里出了什么事。”
到了贾芸家中,贾芸去和母亲提起来客的事,又一面安排丫鬟提了火盆到正厅上来。
吴用面带笑容看着贾芸家中摆桌,然后冷不丁的朝贾琏将出这话。
他也是见贾琏身穿官袍,赵大赵二又换了衙门公车,才有这个说法。
贾琏先去问候了五嫂子回来,刚一坐下,听到这话后摇摇头,哼道:“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也不需瞒着学究你。是那礼部的人突兀入主了太常寺夺权,全然不讲半点情面,旁人尚且要心生郁气,更何况俺这刚辛苦外派回来的人儿?”
“我也听说了这事。”
贾芸没脱官袍,提了酒坛子过来,在贾琏下首坐下:“是礼部大人抽身去到太常寺接收公务,顺带提了不少人过去。”
吴用听得点点头:“金陵一行,太常寺里的官员是出了不少空缺,这算是应该的。”
“算什么鸟应该!”
贾琏嗤笑一句,再是恨恨道:“那新来的姓王的少卿,狗屁一样的东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俺在金陵生事,同张如圭那人间有些龌龊,便只管拉拢了过去。”
“其余种种以为俺不知?不过是那礼部尚书兼任过来,平时难以全权,姓王的便是要借势立下两个少卿官职的主次优劣之分!好教一人起一人落。
我呸!尽使出些官斗的腥臭手段,教人看而生厌!
还有那礼部尚书——真是不说也罢!”
贾琏好大一通说完,心急自顾自吞了一碗酒,又抢过酒坛子斟满来,再去看眼前吴用和贾芸二人面面相觑的模样,心中不免更添了一股子郁气。
“两位兄弟!”贾琏忙做解释道:“俺真不是个甚子贪权之人,实在是今个太常寺里的事……诡谲异常,一时实在是说不清。”
此时一连吃了几碗冷酒,贾琏心中反倒是渐渐清明了。
他思索着头颅微抬,目光望向门外。
“哈哈——”
吴用笑着从桌下火炉边提出一坛子温酒,给自个和贾芸倒上,再看向贾琏。
“许多事儿……确系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小弟岂会不信哥哥的为人?只是……”
一边贾芸见吴用言辞微顿,忙是接过酒坛,帮贾琏续上,同时补上话语,小心的问询。
“只是琏二叔,您老人家一身正气,眼里是容不得半粒砂砾的,但千万不能朝着太常寺官署动怒,只打坏了东西也就罢了,西府上下好歹要去包揽,若……”
几人间气氛有些微妙。
贾芸眼见着贾琏气势大涨,实在不是个能叫人从容的时刻。
贾琏早已收回目光,再吃了一碗
酒,终于有些微醺了,听到这话便瞪起眼睛,拍着桌子,好一通哂笑将出。
“哼哼……晓得芸小子的意思了,不过洒家为官多年,江南塞北,出任何止三千里,岂是没有分寸之人!啊?”